,返回金陵。车窗外的田野沉浸在夕阳余晖中,没有同行的人,只有前方一片孤独的路面。
他的心情并未因拿到仪器而完全轻松。舅舅在书房里的那番话,像一层无形的纱,罩在了他在信托仓库的惊鸿一瞥之上。那些被帆布覆盖的机床轮廓,此刻在记忆中变得愈发清晰,也愈发沉重。
“有些东西停在库里,不是因为没人要,而是因为……要的人太多,背后的手太长,暂时还没掰扯清楚。”
舅舅的话语回荡在耳边,反而像一张地图,反向印证了内部腐烂的深度和广度。那些明显是战略物资的精密机床,被刻意滞留,甚至可能在暗中进行着某种交易?而什么人,又有如此大的能力,能在央行信托仓库这样的地方进行这种操作?连舅舅这样位高权重的人都选择明哲保身,甚至暗示问题牵连极广。
这比直接看到腐败更让罗云净感到绝望和震撼。
他想到那个被他救下、又离去的青年。他那样的人,所对抗的,是否也包括这些隐藏在繁华都市阴影下的蛀虫?
罗云净猛地摇了摇头,试图驱散这些危险的联想。舅舅说得对,他是工程师,他的立身之本是技术。研究室里还有亟待解决的难题,前线的将士还在等着修复的观测器材。这些才是他应该关注、也能够贡献力量的地方。
他踩下油门,汽车在夕阳里加速,仿佛要将那些纷乱复杂的思绪甩在身后。他决定将仓库所见深深埋藏,专注于眼前的技术挑战。至少此刻,他只能如此。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日本领事馆位于黄浦江畔,馆内水晶灯下觥筹交错,衣香鬓影。
肖玉卿换上了一身更为考究的深色西装,精心修饰过的外表掩盖了伤口的隐痛和连日的疲惫。他手持酒杯,脸上挂着礼貌而疏离的微笑,自如地周旋于宾客之间,耳朵却如同雷达般捕捉着各种信息碎片。
他看到了那位新来的武官掘田原贤二,一个身材不高、目光锐利的中年男子,正与几位日本商社的社长交谈。在他身边,跟着几位气质略显不同的人士。
肖玉卿端着酒杯,看似随意地踱步,目光掠过墙上浮世绘复制品和插着菊花的名贵瓷瓶,最终落在通往露台的雕花玻璃门处。
掘田原贤二在与那几位东洋商社社长交谈完后,转身走过去与几位欧美外交官寒暄,偶尔发出礼貌性的笑声,但他身边那几位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其中一人的视线多次扫过宴会厅角落一台德国造的落地电扇,眼神里带着评估与计量。
这种对工业细节的敏感和专注,绝非普通文职人员或外交官所有。
他的心缓缓沉了下去。一种强烈的预感攫住了他:日本人不仅仅是在关注江南制造局,他们的触角,可能早已伸向了那些在混乱中流失的、散落在黑市上的精密工业母机。他们或许正在通过某种不为人知的渠道,暗中搜罗、收购这些对于中国国防工业建设至关重要的设备!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信托仓库里那些被刻意模糊了记录的机床,其最终流向,恐怕比他想象的更加危险。
招待会还在继续,觥筹交错,笑语晏晏。但肖玉卿却感到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爬升。
他必须更快,更谨慎,也更果决。
就在他凝神思索之际,掘田那边似乎结束了谈话,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朝着露台的方向走去。
肖玉卿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自然而然地也向着那个方向移动,准备寻找一个恰当的时机,进行一场看似偶然的“接触”。
他的身影融入光影交错的宴会人群,如同一个冷静的猎手,步入了更复杂、也更危险的猎场。
他利用一个巧妙的借口接近掘田,并将话题引向工业设备和技术流通。他刻意提及江南工厂设备迁移,敏锐地捕捉到一位“随员”眼角细微的抽动。
短暂的接触未获实质信息,却坐实了他的判断。危机感骤然升级——内部的蠹虫尚未清除,外部的饿狼已然环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