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的喧闹渐渐沉寂，赵家小院还残留着爆竹的硝烟味和灶糖的甜香。
一日晚饭后，赵惊弦和一家人商量，等二月份天气回暖便举家搬到府城。
这话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饭后的宁静。
赵母正拿着小勺喂小鲤喝汤，闻言手一抖，汤差点洒出来。
“搬去府城？这好端端的，去那地方作甚？”她下意识地环顾这个才住了一年的县城小院，熟悉的布局带来一丝安定感，“我们这才搬来县城一年，脚跟都没捂热乎呢！府城那地方，人生地不熟的，柴米油盐哪样不金贵？我们这一大家子过去，不是给你添累赘吗？”
“累赘”二字，她说得格外重。儿子是要奔前程的，府城求学，她们这些妇孺老弱跟着去，只会成为他的拖累。
玉娘也停下了哄团团的动作，府城对她来说是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地方。
她有些茫然，但她隐约明白，这对了孩子们会更好，她没有说话。
赵攸则是小脸一垮，想到又要和县城里新交的小伙伴们道别，心里闷闷的。
赵惊弦似乎早已预料到母亲的反应，他对赵母安抚地笑了笑：“娘，您想到哪里去了，怎会是累赘？府城的物价，并不像您想的那般骇人。儿子在府城科考时，也曾留心过市价。米粮布匹这些日常用度，府城因是大埠，流通量大，有些反而比我们这小地方还便宜些。只是那些奢侈的玩意儿贵罢了。我们寻常人家过日子，精打细算些，花费未必比在县里多多少。”
“可府城离村里也太远了些。”赵母眉头紧锁，她骨子里是个十分传统的妇人，安土重迁，对离家远行有着本能的抗拒。
“娘，您想过没有？府城离此数百里之遥。若你们留在县里，儿子此去，山高水长，一年到头，怕是连年节都未必能赶回来一次！”赵惊弦看着赵母依旧紧锁的眉头，放柔了声音。
一年到头见不到儿子？这句话，像一根针，刺中了赵母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赵惊弦敏锐地捕捉到了赵母眼中的动摇，继续温言劝道：“娘，儿子在外求学，本就孤身一人。若是知道家中老小远在故乡，无人照料，儿子在府城如何能安心读书？日夜悬心，反倒成了真正的拖累。倒不如一家人在一起，这心里才踏实。”
赵母沉默了。一边是根深蒂固的“怕拖累儿子”的想法，以及故土难离的情结。另一边，是儿子恳切的言辞，描绘的温暖图景，以及她内心深处那份对儿子难以割舍的依恋。
“罢了，”赵母无奈地摇摇头，那叹息里充满了妥协，“既然你都想好了，那就去吧。一家人在一起，总好过分隔两地，彼此挂念。”
屋内短暂的沉寂后，赵惊弦眉眼舒展，沉声道：“好。那咱们下个月底便动身。我想着，清明大抵是不会回来了，动身去府城前，我们回村一趟，祭拜爹和大哥吧。”
“是该去跟你爹、跟你大哥说一声。”提到亡夫和早逝的长子，赵母的眼圈瞬间红了，离开这片生养她们的故土，总要去向长眠地下的亲人告别。
玉娘抱着团团的手臂也下意识地收紧。想到要站在阿川的坟前，怀中抱着团团，一股混杂着悲伤、羞耻与巨大不安的浪潮瞬间淹没了她。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二月初，赵惊弦带着家人回村，初春的风依旧带着料峭寒意。
车停在山脚下。赵惊弦率先下车，将赵母搀扶下来。玉娘抱着团团，赵攸牵着小鲤，一行人沉默地沿着蜿蜒的小径向上走去。
快到赵霁川坟前时，玉娘的脚步明显滞涩起来。内心的挣扎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在离坟茔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她突然停下，将怀中的团团递给身旁的赵攸，声音有些发紧：“小攸，你抱着团团一会儿，我……我去清理下杂草。”
赵惊弦看在眼里，强压下心头的酸涩。他没有言语，只是默默走到父亲和兄长坟前，拔除周围的枯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