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清癯,肤色因常年室内劳作而显得有些苍白,留着三缕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长须,一双眼睛里带着一种长期伏案形成的疲惫与洞察世事的淡漠。他上下打量了云逸一番,目光如同扫描一般,尤其是在他胸前的银鹰徽记和年轻的面容上停留了足足两息时间,这才慢悠悠地站起身,隔着公案,敷衍地回了一礼。
“哦,原来是云大人。久仰。”他语气平淡得像一杯白水,听不出丝毫“久仰”的热情,“下官吏部考功司转调至武选司的主事,周文谦。”他特意点出自己是从吏部调来的,隐隐带着一种来自核心部门的优越感。“徐侍郎已有交代,云大人的公案早已备好,请随我来。”
周主事引着云逸,穿过几张公案,走向大堂一个靠近角落、光线相对昏暗的位置。那里摆放着一张与其他无异的公案,上面文房四宝倒是齐全,砚台里墨汁饱满,笔架上的毛笔也是新的。然而,就在公案旁边,却堆了高高一摞卷宗,几乎垒成了一座小丘,将案后的空间都映衬得逼仄起来,人坐进去,怕是半截身子都要被淹没在故纸堆里。
“云大人新来乍到,按衙门的惯例,”周文谦伸手指了指那座“卷宗山”,语气依旧平淡无波,“需先熟悉一下司内过往事务,了解武官铨选的流程与规矩。这些是近五年各地卫所、边军中级军官的升迁、调动、考绩的存档副本。有些需要重新核验归档编号,有些则需要摘录要点,编撰成简册,以备查阅。云大人不妨先从这些看起,最是能了解我武选司的职能根本。”
云逸看着那几乎与他眉毛齐平的卷宗堆,眼角几不可察地微微抽动了一下。这“惯例”,怕不是专门为他这个空降的“军功新贵”、“北境莽夫”量身定制的吧?他在北境是斥候营的尖刀,是能在万军丛中嗅出危险、于箭雨之中翩然起舞的“蒙撒哲”,到了这兵部衙门,却要被按在这角落里,与这些散发着霉味的故纸堆为伴?这分明是下马威,是官场上惯常的排挤手段。看他年轻,看他出身军伍根基浅薄,看他圣眷正隆引人嫉妒,便用这最繁琐、最枯燥、最不容易出成绩、也最消耗心志的活计来磨他的性子,耗他的时间,让他知难而退,或者至少,让他无法轻易触及司内的核心事务。
心头一丝火气刚刚冒头,却被他立刻按了下去。他想起了赵瘸子教他的“藏拙”,想起了徐锐大将军提醒的“京城水深”。小不忍则乱大谋。
“有劳周主事费心安排。”云逸面上非但没有露出丝毫不满,反而挤出一丝带着些许“愣头青”式的、诚恳甚至有点憨厚的笑容,“在下初入京城,于部务一道确是一窍不通,正如稚子学步。日后司内诸多规矩、文书往来,还需周主事与诸位同僚多多指点、提携才是。”他态度放得极低,完全是一副虚心求教、任劳任怨的模样。
周文谦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顺从”甚至显得有些“愚钝”,准备好的几句敲打之言倒不好出口了。他愣了一下,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疑惑,随即点了点头,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云大人客气了,分内之事。若有不明之处,可随时来问。”说罢,便不再多言,转身回到自己那位于大堂中央、相对宽敞明亮的位置,重新埋首于他的文书工作中,仿佛云逸这个人从未出现过。
云逸在那张被“流放”的公案后坐下,硬实的榆木椅子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他随手拿起最上面一卷档案。入手沉重,蓝色的布质封皮已经磨损褪色,边缘有些卷曲发脆。他小心翼翼地翻开,里面是密密麻麻、排列整齐的蝇头小楷,记录着某位边军守备的历年考绩、功过叙录、籍贯履历,字迹工整,格式严谨,却透着一股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程式化。
他耐着性子,逐字逐句地看下去。起初只觉得头晕眼花,那些文绉绉的官样文章,各种固定的套话、避讳的写法,比匈蛮的弯刀更难对付。但看着看着,他那被《铁血炼神诀》反复锤炼过的神识开始展现出强大的优势,过目不忘的本领更是悄然运转。眼中枯燥的文字,渐渐在他脑中化作一条条清晰的信息流,被自动地梳理、归类、比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