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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苏懿强忍着眼部的伤痛,再次睁开了他那竖瞳。一道银光如利箭般从他的眼中激射而出,直直地刺入魔化少年的眉心。这道银光如同银针一般,精准地击中了魔化少年体内最后一丝翻腾的魔气,将其硬生生地逼退了回去。
姜明镜这才有空看向贪狼——或者说,看向贪狼原本站着的地方。那里,只剩一只巴掌大的铜铃,铃面印着一张扭曲狼脸,狼眼空洞,却仍在滴溜溜转动,像不肯瞑目的恶鬼。铃铛旁,烛兜葫芦静静躺着,葫芦嘴儿冒着袅袅青烟,像刚喝完一杯烈酒的老汉,满足地打了个嗝。
“成了。”姜明镜低声道,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他抬手,烛兜残魂化作火线,缠住铜铃,将铃铛拖回掌心。铃舌轻晃,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像某种信号,也像某种告别。
他把铃铛抛给凌舒。
“摇。”他说,简短得像在下达军令,“一直摇,别停。”
“宗主,还是我来吧。”
“不可,执念不在你身上,摇了也没用。”
凌舒下意识接住铃铛,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她抬头,看见姜明镜盘膝坐下,从储物袋里掏出大把丹药——回元丹、凝神丹、补灵丹……五颜六色的药丸被他一把塞进嘴里,像在吃糖豆。他咀嚼得很快,喉结滚动,药香混着血腥味弥漫开来。然后,他闭上眼睛,双手结印,进入调息。
不足半日,铃铛声里,杜白师身上的魔气被一丝丝抽出,卷入铃中。魔气离体的瞬间,少年发出一声极轻的、近乎呜咽的叹息,像雪落进火塘。最后一块魔甲剥落,露出底下苍白的、透明的、几乎看不见的灵魂。
然后,身体开始沙化。
从指尖开始,一点点,一片片,像被风吹散的沙雕,又像被水浸湿的纸人。沙粒是淡金色的,落在甲板,发出极轻的“沙沙”声,像一场无声的告别。凌舒跪下来,伸出双手,试图接住那些沙粒,可沙粒穿过她的指缝,落在地上,堆成一个小小的、金色的堆。
最后,只剩一个墨水瓶。
瓶子很小,只有巴掌高,瓶身布满裂纹,裂纹里渗着淡金色的光,像将熄未熄的烛火。瓶口,一缕残魂虚弱地飘出来,半透明,半透明到几乎看不见,却固执地、颤抖地,飘向凌舒。
凌舒伸出双手,捧住瓶子。她的手指在抖,抖得像风中的枯叶。她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堵着一团火,烧得她发不出声音。只能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喊:
——杜白师,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
——我愿意用我所有寿元,换你再看我一眼……
——我愿意永远不再绣并蒂莲,只要你回来……
——我愿意……我愿意……
可瓶子只是静静地躺在她掌心,残魂飘出来,像一缕烟,像一场梦,像那年杏花微凉眼底漾开的笑意。
风停了,血月终于坠落,天边泛起蟹壳青。裂谷底部,只有铃铛声还在响,“叮、叮、叮”,像更漏,又像心跳。
凌舒低头,把瓶子贴在颊边,泪水无声滚落,渗进裂纹,渗进淡金色的光,渗进那缕再也握不住的残魂。
她忽然明白了——原来有的人离开的总是很突然,突然到来不及说再见。
她抬起头,看向盘膝调息的姜明镜,看向持笔戒备的唏嘘真人,看向重伤却咬牙坚持的苏懿,最后,看向遥远天边的蟹壳青——
那里,晨曦正一点点亮起,像有人轻轻揭开一层滚烫的铜锈,露出底下冷腻却坚韧的铁。
她抬手,抹去泪痕,把墨水瓶小心收进怀里,贴着心脏的位置。然后,她握紧铃铛,继续摇——
“叮。”
“别摇了,人已经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