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大步流星地离开永和宫,那女子绝望悲泣的声音却如同跗骨之蛆,在他耳边挥之不去。
冷雨敲打着伞盖,他挺拔的身影在迷蒙雨雾中显得格外孤寂。梁九功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大气不敢出。
御辇并未直接回乾清宫,而是绕去了御花园僻静的一角。玄烨屏退左右,独自立于雨亭之中。雨水顺着亭檐汇聚成线,砸落在青石板上,发出单调而冰冷的声响。
他负手而立,凝望被雨幕冲刷得模糊的宫阙楼宇,眼前却反复闪现珠帘后那个伏在床边、哭得浑身颤栗的单薄身影。
那双燃烧着不顾一切急切的眼睛,那声撕心裂肺的呐喊,那砸落在苍白手背上的滚烫泪水。
李安雨,扶西额驸的后人……这个汉军旗出身的妃嫔,在他后宫中向来不甚起眼,甚至名字都模糊。可今日,她为了旁人,竟敢在雨中长跪拦驾,展露出如此赤诚到近乎愚蠢的真性情。这份不顾自身、不求荣宠、只为情谊的纯粹,在这充斥着算计与权衡的深宫之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如此刺眼地真实。
他想起太皇太后的谋篇布局,对桑宁命运的冷酷裁决。
一切皆在棋局之中,人人皆为棋子。可这个李安雨,她仿佛跳脱了棋盘,用一种莽撞而惨烈的方式,硬生生撞入了他的视线。
一丝难以言喻的恻隐,在他心底漾开微澜。他想起内务府的记档,这位李格格,自入宫以来,似乎…未曾承恩。
“梁九功。”玄烨的声音在雨声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
“奴才在。”梁九功立刻从廊下阴影中趋步上前,躬身听命。
“传旨钟粹宫,今夜……李格格侍寝。”玄烨的目光依旧落在雨幕深处,语气平淡,却让梁九功心头猛地一跳。
“嗻!”梁九功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连忙应下。
皇上竟在此时宣了李主子?这…这意欲何为?是因雨中跪求动了恻隐之心?还是因窥见那份真情而生了些别样心思?他不敢揣测,立刻躬身退下,亲自去办这桩突如其来的旨意。
钟粹宫,圆姐几乎是被人搀扶着回来的。
膝盖钻心地疼,浑身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更冷的是心。桑宁那毫无生气的苍白面容,像烙印一样刻在她脑海里。
她任由宫女褪下那身属于桑宁的旧衣,换上自己的寝衣,蜷缩在冰冷的床榻上,用厚厚的锦被将自己裹紧,却依旧感觉不到一丝暖意。眼泪早已流干,只余下空洞的疲惫和浸入骨髓的恐惧。
就在她昏昏沉沉,意识游离之际,外间骤然传来刻意压低的骚动与急促脚步声。紧接着,梁九功那熟悉、却带着异样恭敬的嗓音在门外响起:
“奴才梁九功,奉皇上口谕,传旨李格格!”
圆姐猛地睁开眼,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或是身在梦中。
门被轻轻推开,梁九功带着两个捧托盘的小太监入内,盘中赫然是象征侍寝的锦被与香露。
梁九功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眼神却藏着一丝复杂与探究:“奴才给李主子道喜了!皇上口谕,宣您今夜乾清宫侍寝!”
“侍…侍寝?”她的声音干涩沙哑,满是难以置信的茫然。她撑着坐起,锦被滑落,露出苍白憔悴的脸。
“正是!”梁九功笑容更深了些,“皇上念及格格今日……心系姊妹,情深义重,特赐恩典。格格快些准备吧,凤鸾春恩车稍后就到。”
“恩典……”圆姐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心中却是一片兵荒马乱。
喜吗?一丝微弱的、近乎虚幻的喜意刚冒头,就被冰冷的现实压了下去。
皇帝的恩典,皇帝的恻隐。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今日的狼狈与不顾一切,终究落入了帝王眼中,并且……引起了他一丝兴趣?意味着她这个从未被记起的汉军旗妃嫔,终于被看见了?这或许……是她在这深宫之中,唯一能抓住的可以用来保护自己、甚至保护桑宁的微弱力量?帝王的垂怜,是刀,也是盾。
悲吗?巨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