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金烬寒
长安城外,延平门三里,几间瓦屋卧在荒径尽头。炊烟袅袅,是裴家三兄弟熬的薄粥。家徒四壁,可门前石墩却磨得油亮——过路的、讨水的、借宿的,总能在此得一碗热汤,半席草铺。兄弟三人孝悌闻名,虽布衣短褐,眉宇间却自有温厚气度。
一日薄暮,有位老人叩门求水。他衣衫敝旧,颜色却奇异地泛着青灰,似蒙了一层久年的尘光。裴大恭敬奉上粗陶碗,清水映着老人枯井般的眼。“老丈何处营生?”裴大问。
“卖些药草,糊口而已。”老人声音沙哑,如秋风刮过空竹管。再问姓氏来历,老人只摇头:“浮萍聚散,何必留名。”自那日起,他便成了裴家柴房常客。兄弟三人待他如自家长辈,一碗粥匀半碗,一床被让半边,经年累月,毫无怠色。
寒来暑往,转眼数年。一日大雪封门,老人倚在灶膛边烤火,火光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跳跃。“观君兄弟,清贫至此,却能恭敬待客,数年如一日,实乃厚德长者。”他枯枝般的手指向门外白茫茫的天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老朽受惠日久,当为君备数年之蓄。”
裴大连连摆手:“老丈言重!粗茶淡饭,何足挂齿……”老人却已颤巍巍起身,吩咐裴二取几斤炭来。就在堂屋泥地上,他掘出浅坑为炉,引燃炭火。待青烟散尽,炭块烧得正红,他又令裴三取几枚指头大小的碎瓦残砖,投入炉心。
烈焰舔舐,碎砖渐成炽白。老人从怀中摸索良久,取出一个油纸小包,抖落些许灰白药粉,撒向炉中。霎时间,嗤啦一声锐响,一股妖异的紫烟腾空而起,盘旋如活蛇!满屋异香扑鼻,众人欲醉。兄弟三人掩鼻后退,目瞪口呆。
紫烟渐散,炉火已熄。老人用火钳拨开灰烬——那几枚碎砖瓦砾,竟已凝作一整块赤金,沉甸甸卧在余温未散的炭灰里,映得满室生辉!老人用破布裹了金块,塞入裴大手中:“此金成色,足抵寻常黄金双倍。俭省些,够你兄弟数年吃穿了。”
裴大捧着那犹带灼烫的金块,只觉一股寒气从掌心直窜脊梁。金子沉得坠手,那冰冷的触感却仿佛灼伤了他的皮肉。“老丈!这如何使得……”他惶然抬头,灶膛边却只剩一截将熄的柴火,噼啪轻响。门扉微敞,风雪灌入,哪里还有老人的影子?唯余一丝若有若无的奇异药香,固执地缠绕在清寒的空气里,久久不散。
兄弟三人守着那炉冷灰与一块赤金,相对默然。窗外的风雪更紧了,扑打着薄薄的窗纸。那金块在案上幽幽地亮着,像一只沉默而灼烫的眼睛。裴大终于缓缓起身,将金子用旧布层层裹好,深深藏入米缸底层。藏起的,何止是一块点化的黄金?更是对人心幽微处一道无声的叩问。
此后经年,裴家日子依旧清苦如昨。缸底那块黄金,始终未曾动用。他们依然为路人捧出热水,为贫者匀出薄粥。只是偶有夜深人静,裴大添柴时,恍惚又见炉膛紫烟升腾,药香弥漫,那老人枯井般的眼,仿佛仍在火光深处静静注视。富贵点石可得,而一颗温厚如初、贫贱不移的心,才是真正的点金之秘——它比任何金石更沉,也比任何炉火更暖,足以照透漫长岁月里的每一寸清寒。
2 、艾烬龙渊
大唐贞元年间,南海郡的暑气湿重粘人。崔炜斜倚在开元寺斑驳的红墙下,看百戏班子在香火缭绕的庭院里翻腾喧闹。中元节的番禺城,珍玩罗列,人声鼎沸,他却只觉一身轻飘如纸。父亲崔向,昔日监察御史,诗名满长安,最终也只落得个南海从事的冷职,郁郁而终。留给他的,不过一个空空如也的书箱和一身不合时宜的豪侠气。几年挥霍,家业流水般散尽,如今栖身佛寺廊下,连这喧嚣都隔着层隔世的纱。
人潮汹涌处,忽起一阵骚动。一个衣衫褴褛的乞食老妪,被推搡着跌撞而出,“哗啦”一声,撞翻了当垆酒肆的一只硕大酒瓮!清冽的酒浆混着陶片四溅。膀大腰圆的店主勃然大怒,蒲扇般的手掌扬起,眼看就要掴在那枯瘦如柴的脊背上。
“住手!”崔炜不知哪来的力气,排开人群挤了进去。他挡在老妪身前,那店主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