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龙湫口信
嵩山深处,松风阵阵,潘法正尊师盘坐青石之上,闭目如古松。忽一日,他对弟子司马道士言道:“陶弘景真人在嵩山伯位上已百年,近来向天帝求替。天帝许他举荐一人,他举荐了我。天界文书已定,我留于尘世的光阴,所余无几了。”弟子闻言悲戚,尊师却神色如常。果然不几日,他静坐蒲团之上,气息渐微,竟化作一缕清风,悄然离去,只余下满室松香清远。
岁月流转,嵩阳观西那幽深龙湫之水依旧寒碧照人。一日,附近村民张辿提了桶污秽衣物,竟在龙湫口浆洗起来。水花四溅间,猛然一股无形大力攫住了他!他昏昏沉沉,如坠深渊,只觉耳边风声呼啸,寒气砭骨。
不知过了多久,他双脚触到实地,睁开眼来,惊得魂飞魄散:眼前一座殿宇嵯峨,朱门高耸,门前竟盘踞着数条巨蛟,鳞甲森然,目光如炬。他身不由己被推入大门,十余步后,豁然见一宏大正厅。厅中宝座上端坐一人,手握朱笔,正批阅案上堆积如山的书卷——竟是嵩阳观里仙去的潘尊师!
潘尊师抬眼,目光如古井深潭:“你是观旁乡民,可还认得我?”
张辿腿一软,伏地叩首:“认得,您是潘尊师!”
“既识得我,为何还要玷污群龙栖居的清静水府?”尊师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张辿抖如筛糠,汗如雨下,唯有连连叩首谢罪。
尊师沉默片刻,话锋忽转:“你可识得我弟子司马?”
“识得!识得!”张辿忙不迭应道。
“如此甚好。”潘尊师放下朱笔,取过案头一柄素白羽扇,轻轻一拂,递向张辿:“烦你归去,将此扇交予司马道士,替我问他一句——”尊师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殿宇,望向渺远人间,“天地广阔,仙途已开,他为何还恋栈红尘,不舍那片刻浮华之乐?”
语毕,尊师微微颔首。张辿只觉一股柔力托起,眼前景物急速倒流,瞬间天旋地转。冷水猛地呛入口鼻,他竟已跌坐在龙湫岸边,手中紧攥着那柄白羽扇,凉意透骨。
张辿不敢耽搁,踉跄奔至嵩阳观。司马道士接过那纤尘不染的羽扇,指尖微颤。扇面映着他骤然苍白的脸,师父那句穿越幽冥的诘问,如同惊雷在心头炸响:“何不来而恋世间乐耶?”他呆立良久,山风穿过道观,吹拂羽扇上洁白翎毛,轻轻摇曳,仿佛无声的催促,又似永恒的叩问。
红尘有乐,终归泡影;仙途无涯,亦非空寂。
潘尊师脱却形骸,赴任神职,是归途亦是新征;司马执迷世间烟火,忘形骸之可舍,终究困于一隅。
那柄白羽扇轻摇,扇不尽人间执念——所求是真乐,亦或只是惧惮那扇门后未知的无限?
2、玉楼记
陇西李贺,字长吉,生来便是写诗的魂魄。七岁能诗,少年时笔下词句便如新荷带露,字字清奇。长安城里那些苦吟的文人,听闻“李长吉”三字,莫不悄然搁笔,自叹弗如。然而一道无形的墙横在他面前——父亲名讳中有个“晋”字,他便永远被挡在进士科考的门外。青云路断,他只得了个太常寺的小官。二十四岁那年,秋叶未落尽,这位惊才绝艳的诗人便如流星般倏然熄灭,空留人间一声悠长的叹息。
最剜心刺骨的,是他的母亲郑氏。自那日素幡白烛后,她便跌入一片无声的苦海。案头犹摊着儿子未干的墨迹,窗外春日迟迟,她却只觉寒彻骨髓,泪痕早已干涸在苍老的脸颊上,心却日日淌着血。
一夜,更深漏尽,寒月浸透窗纱。郑夫人于混沌中忽觉有人立于榻前。抬眼望去,竟是贺儿!青衫如旧,眉眼含笑,活脱脱是生前模样。
“母亲,”他声音温润如昔,又带着一丝渺远的空灵,“儿有幸托生为您的骨肉,深恩未报万一。自幼苦读诗书,奋笔为文,何尝是为了一官半职、锦上添花?儿是想重振门楣,叫母亲扬眉吐气于天地之间啊!”他眼中灼灼的光黯淡下来,化作一声叹息,“岂料天命不永,一朝身死,竟不能奉养母亲于晨昏……这难道不是天意弄人么?”
郑夫人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