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褒江捉影人
褒城地界,山裹着山,褒斜道上的驿马铃声整年不断。陈复休就在这山坳里落了脚,五十来岁的模样,每日扛着锄头下地,背着柴捆上山,混在农人堆里毫不起眼。只一样古怪,年年月月,他脸上皱纹不见多一条,腰杆不见弯一分,倒似山间那棵雷劈不死的歪脖子松,任岁月风吹雨打,只添些风霜颜色。
日子一长,褒城几个心思活络的少年郎便盯上了他。这“陈七子”的名号,不知何时悄悄传开。少年们认定这老农身上藏着神仙术,日日提了酒肉围着他打转,七嘴八舌:“七公,露一手呗!”“七公,收我们当徒弟吧!”陈复休只是闷头灌酒,被缠得紧了,便眯着眼,朝西一指:“明日西郊,谁撵得上我,便传谁。”少年们喜不自胜。
第二日天刚亮,西郊土路上烟尘扬起。陈复休在前头慢悠悠踱着,青布鞋底沾着草屑露水。五六个少年撒开腿狂奔,脚板拍起黄土,个个累得眼冒金星,喉咙里拉风箱似的响。可怪了,那老农明明步履闲散,却总隔着十来步,影子似的粘在前头,怎么也够不着。追到日头晒人,少年们瘫软在地,眼睁睁看着那青布背影转过山脚,消失不见。尘土落下,只余下他们呼哧带喘的懊恼。
少年们仍不死心,隔三差五请陈复休进城吃酒。一日又在市集酒肆里围住了他,七公长七公短,闹哄哄一片。陈复休被吵得头疼,又被灌了几碗黄汤,摇摇晃晃起身:“走,外头醒醒酒。”众人簇拥着他来到郊外一棵老槐树下。他盘腿坐下,刚说了句“道法自然,强求不得”,话音未落,身子猛地一挺,直挺挺向后倒去,“砰”地一声砸在黄土地上。
众人一愣,随即哄笑起来:“七公醉了!”有人上前去扶,指尖刚触到衣襟,一股浓烈的恶臭猛地炸开!只见地上那张脸瞬间浮起骇人的青黑,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下去,皮肤下仿佛有无数气泡在鼓胀、破裂,黄绿色的脓水渗了出来,恶臭浓得化不开,熏得人几欲晕厥。
“诈尸啦!”不知谁一声变了调的尖叫,少年们魂飞魄散,连滚带爬,鞋都跑丢了一只,再不敢回头。自此,褒城再无人敢轻易纠缠这古怪的老农。
陈复休倒似解脱了,常日里只爱在市集上狂饮烂醉,衣衫不整,步履蹒跚,口中念念有词,全无半分高人模样。新任褒城统帅李谠,是个讲究官威体统的,听闻治下有这等狂悖之徒,当街撒疯,有碍观瞻,勃然大怒:“刁民惑众,成何体统!拿下!”
如狼似虎的衙役将醉醺醺的陈复休拖入大牢,砸上最重的死囚枷锁,铁链缠身,丢进最阴湿的死囚牢里,只待寻个由头重办。牢饭送进去,原封不动退出来。不过两日,那恶臭便再次弥漫开来,比上次更甚。牢头捏着鼻子提灯一照,吓得魂飞天外——枷锁铁链间,那躯体已然烂成一滩脓水,白花花的蛆虫在腐肉脓血里翻滚蠕动,几乎要爬出栅栏!消息报到李谠案前,他也头皮发麻,只当是恶疾暴毙,连连挥手:“快快快!拖出去,丢远些!莫污了我褒城地界!”
几个倒霉差役捏着鼻子,用破草席卷了那团污秽,远远扔到乱葬岗的臭水沟边,连土都懒得掩,逃也似的跑了。
谁知三日未过,李谠正在府衙处理公务,门子连滚爬进来,舌头都打了结:“大、大人!那、那陈七子……在、在市集上买酒喝呢!”李谠惊得手中朱笔跌落,墨汁污了公文。他亲自赶到市集,果见那陈复休好端端坐在老酒铺的条凳上,捧着一碗浊酒,慢悠悠地啜饮,面色红润,全无异状,仿佛那场烂在牢里的酷刑从未发生。李谠站在街对面,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当夜,李谠府中灯火通明。隔日,褒江南岸便破土动工,依山临水,为陈七公起了一座清雅院落,米粮布帛,时鲜果品,流水般送进去。李谠执礼甚恭,口称“仙师”。陈复休也不推辞,安然住了进去,只是偶尔仍会溜达到城中酒肆,喝个烂醉如泥。
又一年,陈复休家中忽传死讯。邻里帮忙,将他葬在江南山麓,背山面水,也算块好地。李谠亲自拈香祭奠,心下方才稍定。数月后,几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