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元丰年间,青州益都县的秋日,总带着一股浸入骨髓的凉意。卫家的宅院便坐落在这座小城略显清冷的东街上,院中那棵老梧桐树的叶子,已然凋零殆尽,只剩下几片枯黄的残叶,顽固地挂在枝头,在萧瑟的秋风里打着旋,最终不甘地飘落,铺满了青石台阶。
书房里,炭火盆烧得噼啪作响,却似乎驱不散那无孔不入的寒气。卫修远放下手中的《孟子》,却是一个字也未曾读进去。他蹙眉踱步至窗前,窗外风声呜咽,清晰地裹挟着母亲崔氏从隔壁厢房传来的、刻意压低了却依旧清晰的叹息:“这都咳了月余了,日日灌下去这许多汤药,却不见半点起色…修远他爹去得早,我们卫家就这一根独苗,若是…若是婉儿一直这样下去,我们卫家的香火…可如何是好啊…”
那一声声叹息,像沉重的石子投入卫修远的心湖,漾开圈圈苦涩的涟漪。烛火因窗隙漏进的风而摇曳不定,映照着他清俊却写满忧思的面庞。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春日,同样是这间书房,他穿着崭新的儒生袍,胸口戴着大红绸花,忐忑又喜悦地等待着吉时。红盖头被掀开的那一刻,苏婉那双含羞带怯的明眸,如同初融的雪水,清澈而温柔,瞬间熨帖了他所有的紧张。她是他恩师邻县塾师苏先生的独女,性情温婉,知书达理,一手针线活更是精巧绝伦。婚后三年,举案齐眉,红袖添香,日子虽因家道中落而清贫,却充满了笔墨书香与脉脉温情。唯一的遗憾,便是苏婉自小带来的孱弱体质,成婚三载,始终未能诞下一儿半女。这,也成了母亲崔氏心头越来越沉重的巨石。
如今,昔日的温馨仿佛还在昨日,空气中却早已被浓得化不开的药香所取代。那苦涩的气息,从苏婉居住的静云轩弥漫出来,缠绕着梁柱,渗透进家具,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爱妻沉疴难起的事实。一阵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从静云轩方向传来,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地割在卫修远的心上,让他痛彻心扉,却又无能为力。
“修远。”书房门被轻轻推开,崔氏带着一股冷风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体面、满脸堆笑的媒婆。崔氏年近五十,鬓边已生华发,眉眼间积着长年累月的操劳与此刻更深重的愁绪。她将一封大红庚帖放在书桌上,那鲜艳的红色在素净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目。“这是柳家姑娘玉茹的庚帖,娘已经看过了,八字与你再相合不过。柳家是城中有名的药商,家境殷实,玉茹那孩子年方十七,模样周正,听说还跟着她父亲识得些药材,懂得调理之法。过门来,正好可以帮着照料婉儿,也…也好为我们卫家开枝散叶。”
“母亲!”卫修远猛地转身,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痛楚,“婉儿尚在病中,我岂能…岂能在此时纳妾?这让她情何以堪?”他脑海中浮现出苏婉苍白憔悴却强颜欢笑的脸,心中一阵抽痛。
崔氏的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她用帕子捂着嘴,哽咽道:“我的儿啊,娘难道不心疼婉儿吗?可她这病…郎中说了,须得好生将养,短期内是断然无法…无法生育的。你眼看就要参加春闱,若得中进士,前途不可限量,难道要让我们卫家绝后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这个道理还不明白吗?娘这都是为了你,为了我们卫家啊…”
正争执间,静云轩的丫鬟秋纹怯生生地在门口回话:“少爷,夫人…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卫修远心中一紧,以为是苏婉病情有变,连忙快步走向静云轩。屋内药气更重,苏婉半倚在床头,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却仍显得单薄如纸。她看到卫修远,苍白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丝微笑,伸出手示意他坐到床边。
“修远…”她的声音微弱,带着气促的沙哑,“方才…方才母亲的话,我都听见了…”她顿了顿,又是一阵轻咳,卫修远连忙为她抚背,心中愧疚万分。
“你别多想,好好养病才是正经。”他握着她冰凉的手,急切地说。
苏婉摇了摇头,眼中水光潋滟,却强忍着没有落下。“母亲…母亲说得对。是我这身子不争气,拖累了你,拖累了卫家…娶个妹妹进来,一来可以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