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汤碗,目光飘向烛火深处,似穿透了岁月,“他本是天王山战后销声匿迹的明智光秀。当年本能寺之变后,天下皆以为他死于乱军,唯有他自己不肯认‘死’。我曾劝过他,世人皆信你死,你便已是死了,何不抛却过往,遁入空门安度余生?可他执念太深,非要借‘天海’之名,再搅弄一番风云,妄图在棋局中寻回失去的东西。”
老僧轻轻摇头,指尖念珠转动得愈发缓慢:“当年我还私下取笑他,执念如毒,害人不浅。如今自身历经国破家亡,才知这‘放下’二字,何其之难。可反过来想,既然已然放下,又何必再捡起来?就如这天下,你争我夺,到头来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半藏垂首不语,掌心却微微收紧——他何尝不是执念缠身,总想寻机刺杀赖陆,为德川氏报仇雪恨。
风卷着寒意从门缝钻入,烛火猛地摇曳了一下。半藏抬眼,终究按捺不住心中疑惑:“师父,如今町间四处传扬,天皇不日将巡幸摄津,此事当真?若陛下亲至大阪,岂不是让那具泥胎走上了台前?届时岂不是要重演平清盛故事?无论是赖朝公之镰仓,亦或是足利尊氏之室町幕府,无不是敬而远之。”
世良田未直答,反诘曰:“汝既谙平清盛、源赖朝旧事,当有己见——二人成败,不妨细细说来。”
半藏躬身对曰:“属下愚见,平清盛以女入后宫,一心攀附公家,虽权倾天下,终为朝廷礼法所缚,满门倾覆;源赖朝远避镰仓,立御家人之制,脱却京都繁文缛节,方创百年幕府基业。今羽柴赖陆坐拥十州本领,更有尾张福岛、远江堀尾父子、奥州伊达、会津上杉百二十万石之强藩,外加三河池田、田中,及黑田诸氏相附,所谓半数天下之兵,诚非虚言。若效源赖朝,当远避京都才是,何以偏借天皇巡幸之名?”
此语朴直,正是时人普遍之见,带着武人对“避祸全功”的素朴认知。
世良田闻言,念珠停转一瞬,眼底掠过几分复杂——那是对昔年己身的审视。“此见俗子皆同,终是未能窥其要害。”他缓缓开口,声含岁月沉淀之厚重,“平清盛亡于公家,秀吉公推公武一体,身死而国乱,看似皆因贴近朝廷之过;然镰仓幕府避得公家,却避不得强藩反噬,终为醍醐天皇讨灭;室町幕府亡于织田信长,朝廷转瞬便助秀吉再推公武一体。汝观之,朝廷岂为‘避之即可脱’之物?其如影随形,乃天下最正之‘名’,亦是最重之‘赘’。”
他抬眼望烛火,似忆旧事:“昔年我曾草《禁中并公家诸法度》,本意将朝廷圈于京都,令公家只司祭祀,不预政事,自以为可保德川家久安。今思之,何其稚拙?”
“师父之意……”半藏面露惑色。
“幕府乃武家之治,终究需借天皇之‘名’立世。”世良田声沉,带几分朦胧揣测,“汝谓将朝廷关之,便可高枕无忧?百年之后,若有强藩崛起,兵力如赖陆今日之盛,不必硬撼幕府,只需抬出天皇,斥一句‘幕府悖逆皇命’,便能振臂一呼,召集天下不满之人。彼时,所有罪孽皆归幕府,德川家百年基业,或毁于一旦——如当年北条氏,被冠以‘逆贼’之名,身死国灭。”
他轻摇首,语含过来人通透:“我昔年欲令朝廷为‘无用之物’,却忘‘无用之用’最是难缠。平清盛过近,源赖朝过远,秀吉公欲融之,皆未窥其要害——朝廷非敌非友,乃悬于武家头顶之‘天’,既不可不敬,亦不可全信;既不可远避,令他人得借‘天’之名,亦不可亲近,遭公家之羁绊。”
半藏心头剧震,此语远胜其粗浅之见,令他隐约窥得赖陆借天皇巡幸之真意。
“那羽柴殿……”
“彼比我等更洞彻此理。”世良田截其言,唇角勾几分复杂笑意,“彼所求非天皇亲至,乃借‘巡幸’之名,将己身与‘天’绑定。”他稍顿,剖其关节,“天皇本欲开春四月巡幸,不过欲借半数天下之兵威,彰显皇威,如秀吉公当年大阪设宴,图一时之盛。然赖陆截天皇与九条兼孝之旧信——那原是腊月朝廷初议巡幸之语,未及定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