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力量。
两人目光在昏暗中交错。风在他们之间盘旋,卷起细微的尘灰。
“皓月,”她看着他被风霜刻划的脸,“邕州,还能守几日?”
崔?迎着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
“只要我还活着,”他的声音不高,却像这城墙一样稳固,“就不会丢。”
颜清秋闻言,唇角微微弯起,露出了一个极淡、极浅的笑容。
那笑容在她清冷的脸上绽开,仿佛阴霾天际偶然透出的一缕月光,竟比城下那些尚未熄灭的火光,更加明亮,更加动人心魄。
“那我也不会死。”
她说完,不再停留,转身,沿着城墙的阴影,一步步走去。白色的身影,很快便没入深沉的夜色,仿佛被这无尽的黑暗吞噬。
崔?望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
忽然觉得,这个女子,比脚下这座伤痕累累、仍在颤抖的城池,还要安静,还要坚韧。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身旁冰凉的城墙垛口。
墙体,在夜风中传来极其细微的、持续的颤抖。他能感觉到它的痛,它的疲惫,如同能感觉到自己体内奔流的血液,和那颗沉重却不肯停歇的心脏。
但它依旧屹立着。
就像他,就像蒙力,就像阿岩,就像韦靑蚨,就像每一个还站在这城头上的人一样。
天,终究还是亮了。
不是那种霞光万道、充满希望的黎明,而是一种死气沉沉的、灰败的亮。天是灰的,被焚毁的残垣断壁是灰的,甚至连人们的心,似乎也蒙上了一层洗不掉的灰。
崔?依旧披着那件旧氅,立在城南最为残破的一段墙头上。风毫不留情地掀起他的衣角,发出噗噗的声响。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下方的街道,已不成样子。倒塌的房屋,散落的瓦砾,焦黑的梁木。尸体与断裂的兵器、破碎的旗帜混杂在一起,凝固的鲜血将泥土染成了诡异的酱紫色。幸存的百姓,如同失去魂魄的蚂蚁,在废墟间麻木地翻找着,试图找到一点可用的东西,或者……亲人的遗骸。
压抑的哭声,妇人呼唤走散孩儿的喊声,受伤者无意识的呻吟,交织成一片,比夜里的厮杀更让人心头发堵。
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孩童,呆呆地站在一堆碎砖烂瓦上,手里攥着一只沾满泥污的、小小的绣花鞋,茫然四顾,嘴里喃喃着:“阿娘……阿娘的鞋……”
背后传来沉重而疲惫的脚步声。
“崔大人。”
是王子岳。
他脸上的血污只是随意擦拭过,留下几道暗红的痕迹。手中紧紧攥着一卷已然磨损起毛的地图,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北城通往桂州的补给线,确认被彻底切断了。西城粮仓清点完毕,存粮……不足三日。南城……”他顿了顿,“经昨夜苦战,墙体破损严重,但叛军暂退,算是……稳住了。”
崔?点了点头,目光依旧看着下方那片狼藉。
“百姓安置如何?”
“民户死伤流散者众多,沈姑娘……”王子岳提到这个名字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崔?,“沈姑娘正带人在几处临时聚集地安抚,分发所剩无几的米粥。”
听到“沈姑娘”三字,崔?的目光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他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回头。
风声掠过两人之间,卷起地上焦糊的尘土和尚未散尽的硝烟味道。
颜清秋行走在残破的街巷里。
那身标志性的白衣已经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粗麻布的、毫不起眼的深色外衫。她的右臂动作有些僵硬,昨夜被巨阙剑风扫过的地方,依旧隐隐作痛。
她手里提着一个竹篮,里面是她带着伤、连夜在城内搜寻和简单炮制的一些草药。
她挨家挨户,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挨着那些尚能栖身的残垣断壁,默默地送着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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