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压之后的反弹期,最是敏感。那些商贾的恐惧、那些江湖人的不满、那些底层百姓的暗喜,所有的情绪,都还只是最表层的泡沫。任何刻意的引导,都可能会适得其反,甚至会惊动那些隐藏在更深的水底的真正的大鱼。
所以,你决定,等。
接下来的几日,你就像是一个真正的隐士,彻底地融入了这座城市的脉搏之中。你会在清晨,去城南的小巷,吃一碗热气腾腾的鸭血粉丝汤,听那些早起的街坊邻里抱怨着米价的涨跌。会在午后,去夫子庙前的书摊,翻看那些早已泛黄的古籍,听那些落魄的书生高谈阔论着朝政的得失。甚至会在黄昏,去码头之上,看那些赤裸着上身的纤夫,喊着沙哑的号子,将一艘艘沉重的货船拖入港湾。
你不问,不说,只是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用心去感受。这座城市,在经历了一场剧烈的外科手术之后,那正在缓慢愈合的伤口之下,那正在悄然改变的人心的流向。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安东府,海港的水泥堤岸之上,夕阳将最后的一抹余晖,洒在了那片泛着工业油污的灰色海面之上,也将两个同样灰色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沈璧华与凰五(凰无情)并肩坐在冰冷的堤岸之上,海风吹拂着他们那身同样是灰色的工人制服,带来了一丝咸湿的凉意。月底,他们那点可怜的随身盘缠,终于还是被那个“万恶的”小酒馆,榨干了最后一滴。
没有了酒,他们那无处安放的烦心事,便只能靠这漫无目的的散步与闲聊,来排解。
“唉……”沈璧华长长地叹了口气,将一块石子狠狠地扔进了大海。
“凰兄,”你低声问道,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你说,我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好?为什么苏……苏组长就是不肯多看我一眼?我已经很努力了,这辈子都没这么努力过!”他的声音之中,充满了委屈与不甘。
他不是没想过办法。他偷偷地托人给自己的姐姐沈璧君带过信,想要些银子。结果,换来的却是姐姐一段措辞严厉的回信。信中将他这种“不劳而获”的“剥削阶级思想”狠狠地批判了一番,并告诫他,要“通过诚实的劳动来实现自我的价值”,最后还附了一本《劳动者最光荣》的思想小册子。
至于他的父亲沈明和,自从那日从西山矿场回来之后,便像是失了魂一般,整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嘴里反复念叨着什么“神迹”、“天国”之类的胡话。别说给钱了,能认出他这个儿子,都算是不错了。
凰无情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远处那轮即将沉入海平面的落日。她何尝又不是如此。
前几日,她也曾借着夜色,偷偷地溜出了宿舍,找到了锦衣卫在安东府的秘密据点,想要些“经费”。结果,据点的负责人,那个平日里见了她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的千户,竟然战战兢兢地拿出了一份盖着“女帝御批”的最高密令。
密令的内容,简单而又粗暴:“关于凰无情在新生居‘潜伏’期间的一切用度,需其自理。任何部门不得以任何形式予以资助。违者以通敌论处。”
那一刻,凰无情的心,凉了个透。她终于明白,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潜伏”,这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惩罚。
她抬起头,看着身边这个还在为了一个女人而唉声叹气的蠢货,心中突然涌起了一股无名的怒火。但这股怒火,很快,又化作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陛下……你究竟是要我学什么?让我这个只会杀人的杀手屠夫去学绣花?这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她在心中,无声地咆哮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