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时那如芒在背的目光,以及同僚们或同情、或讥诮、或畏惧的无声注视,仿佛还在周身萦绕。林夙回到司礼监值房,那扇厚重的门隔绝了外间的喧嚣,也仿佛将他与那个他曾誓死效忠、如今却感到一丝陌生的帝王,隔开了一道无形的鸿沟。
值房内炭火烧得还算旺,驱散了从宫墙缝隙渗入的寒意,却暖不透他心底逐渐蔓延开来的冰凉。他屏退了所有随侍,甚至连小卓子也被打发去了外面守着。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以及那堆积如山、仿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奏报文书。
他没有立刻去处理公务,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张象征着内廷极高权柄的紫檀木大案后,目光有些空茫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朝堂上景琰那带着迁怒的冰冷话语,一字一句,清晰地在耳边回响,如同淬了冰的针,细细密密地扎在心上最柔软的地方。
——“这就是你给朕交出的答卷?!”
——“朕唯你是问!”
他闭上眼,指尖用力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疲惫,如同潮水般从四肢百骸深处涌上来,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心力上的。连日来的殚精竭虑,夜不能寐,强撑着病体周旋于朝堂、东厂、新政以及那隐秘的家族旧案之间,他几乎已经到了极限。
喉间一阵发痒,他忍不住侧过头,压抑地咳嗽起来,一声接一声,撕心裂肺,苍白的脸颊因这剧烈的震动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他熟练地从袖中掏出一方素白的手帕掩住口,待咳喘稍平,移开手帕时,那绢白之上,赫然绽开了一小团刺目的殷红。
他看着那抹血色,眼神有片刻的凝滞。自己的身体,果然是大不如前了。旧伤,劳碌,忧思,如同蛀虫,一点点啃噬着他本就算不上强健的根基。程太医私下里的再三叮嘱言犹在耳,要他静养,忌劳神。可这漩涡之中,他如何静得下来?又如何能不劳神?
他将染血的手帕紧紧攥在手心,藏入袖中,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不堪的虚弱也一并隐藏起来。目光重新落回桌案,那里除了各地的灾情奏报和新政推进文书,还有一份被他刻意压在下方,来自东厂心腹番子的密报——关于林家旧案的最新进展。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其抽了出来。展开细读,越是往下看,他的眉头便蹙得越紧,脸色也越发苍白。线索似乎越来越清晰,指向了一个他此前从未想过,或者说不敢去深想的方向——先帝时期的一位重臣,亦是当年力主严查林家、罗织罪名最为卖力之人。而此人,与如今在朝中仍有不小影响力的某些保守派元老,关系匪浅。更让他心惊的是,番子查到,当年经办此案的一名关键胥吏,在案发后不久便举家迁离京城,此后杳无音信,而其最后的踪迹,似乎与……安王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安王府!
这两个字像是一块巨石,投入他本已波澜起伏的心湖,激起惊涛骇浪。清源书院,周文博,北地客商,如今又牵扯上自家的陈年旧案……这安王府,到底在布一场多大的局?它像一张无形的大网,似乎要将所有人都笼罩其中。
而他自己,追查真相,是为了告慰家族冤魂,也是为了解开深埋心底多年的执念。可若这真相,牵扯到先帝,牵扯到如今仍盘踞朝堂的势力,甚至可能动摇景琰刚刚稳固的皇位……他该当如何?景琰若是知晓他动用东厂资源暗中调查这等敏感旧案,又会作何感想?
想到景琰,心口便是一阵钝痛。今日朝堂上的迁怒,或许有其压力下的不得已,但那种不被全然信任、被当作宣泄口的感觉,如同冰冷的雨水,渗透了他一直以来用以支撑的信念。
他想起很多年前,在东宫那棵老海棠树下,还是太子的景琰曾对他许诺:“林夙,待他日……我必不负你。”那时少年的眼神清澈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真诚。
可如今,“他日”已至,他成了九五之尊,而自己,成了他口中需要“交出答卷”、动辄“唯你是问”的臣子。帝王心术,权衡制衡,他懂,他一直都懂。可当这一切真切地落在自己身上时,那份理解的理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