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狗蛋那句带着困惑的疑问,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在傍晚温暖的空气中漾开了一圈微妙的涟漪。王铁柱的憨厚脸庞上写满了实实在在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他对自己这手烤肉技艺的自信,如同匠人对自家绝活的骄傲,是刻在骨子里的。阿飘则停下了大快朵颐的动作,看看自己手里香气扑鼻、汁水丰盈的肉,又看看眉头微蹙的李狗蛋,似乎在认真对比,是不是自己的味蕾标准降低了。
就在这片短暂的、因美食而起的微妙沉寂中,一个清冽而带着了然的声音响起了,如同山泉滴落玉石,打破了这片刻的凝滞。
是苏清月。
她并没有立刻品尝手中的烤肉,只是用指尖轻轻捏着那片宽大的、充当盘子的翠绿叶片边缘,目光平静地落在李狗蛋那张写满了“挑剔”和“不解”的脸上。她清澈的眼眸中,没有疑惑,只有一种洞悉世事般的通透,以及一丝惯有的、带着淡淡调侃的毒舌意味。
她唇角微弯,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那笑容清冷中带着看穿一切的睿智,轻声开口道,语气不疾不徐,却字字清晰:“是你嘴叼了,狗蛋。”
这句话如同定身咒,让正准备挠头辩解的王铁柱动作一顿,也让阿飘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苏清月没有卖关子,继续用她那特有的、能将复杂道理说得云淡风轻的语调说道:“不是铁柱的手艺退步,也不是这顶级香獐兽的肉不香了。而是你,李狗蛋,见过、吃过、经历过的太多,你的心,变了。”
“心变了?” 李狗蛋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目光从手中的烤肉移开,对上了苏清月的视线。他眼中的困惑并未完全消散,但多了几分思索。
“不错。”苏清月微微颔首,夕阳的余晖给她清丽的脸庞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让她的话语也仿佛带上了岁月的温度,“你仔细想想,当年在黑风寨,我们分食的是什么肉?或许是山里侥幸打到的普通野兽,肉质粗糙,腥膻难免,调料也不过是粗盐野葱,火候更是全凭运气,烤焦了是常事。可那时候,我们是什么心境?”
她的话语,像是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记忆的闸门。李狗蛋的眼神飘忽了一瞬,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光,回到了那个烟火缭绕、充满草莽气息的山寨。那时,朝不保夕,一块热乎乎的、哪怕半生不熟的烤肉,就是活下去的希望,是兄弟们围坐一起、吹牛打屁时最实在的慰藉。那时的满足,源自生存的本能,简单、直接、炽热。
苏清月看着他眼神的变化,知道他已经明白了几分,便继续说道:“后来,我们经历了太多。你吃过仙界琼浆,尝过龙肝凤髓(虽多是传说,但世间奇珍想必也见识了不少),更是亲手打破了万古的枷锁,见证了规则的崩塌与重生。你的舌头,品尝过这世间最极致的美味,也经历过最残酷的厮杀。你的心,装下了整个天下的重量,感受过亿万元神的祈愿与意志。”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眼前香气依旧诱人的烤肉,语气带着一种淡淡的感慨:“如今,再回过头来吃这烤肉,哪怕它是铁柱用尽心力、选料烹饪皆至巅峰的作品,在你尝来,也终究只是一块‘烤肉’罢了。它无法再带给你当年那种濒临绝境后、最简单纯粹的生存慰藉和满足感,也无法比拟你后来经历的那些波澜壮阔、刻骨铭心。不是它不香,是你的‘味蕾’——不仅是舌头上的,更是心里的——早已被太多东西养得无比挑剔,也变得……更加沧桑了。”
这番剖析,如同拨云见日,一下子点醒了李狗蛋。他怔怔地看着手中的肉,又抬头看了看苏清月,再看看一脸恍然、继而露出憨厚笑容的王铁柱,以及旁边若有所思的阿飘。
是啊,心变了。
不再是那个黑风寨里,只为一口吃食、一点灵石就能拼命的小伙夫了。他走过的路,见过的人,经历的事,早已将他的感知锤炼得无比敏锐,也无比复杂。曾经的珍馐,如今成了寻常;曾经的生死刺激,化为了此刻的云淡风轻。这肉,没变,变的是品味它的人,和品味它的那颗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