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早洗风尘
就在京城贵妇们借着沈家事严厉教女、暗流涌动之际,事件的另一位主角——北静王水溶,却已身在数千里之外的江南。
诏书是皇帝在养心殿风波后第三日下的,言称北静王“勤勉王事,劳心劳力”,特赐假数月,可离京巡游,颐养心神。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皇帝对弟弟的一种回护,也是将暂时从京城那滩被沈维搅浑的泥沼中摘出来,让流言冷却。当然,或许也夹杂着一丝对水溶那份清醒决断的赞赏与安抚。
离了权力中心的压抑逼仄,江南的春色,便显得格外铺张而温柔。
金陵,秦淮河畔,一处临水的私人别业。
金陵秦淮夜,暮色浸染乌桕树,两岸亭台次第亮起宫灯。河水似一匹被揉碎的锦缎,倒映着朱红廊柱与飞翘的檐角,舫船划过处,金箔般的波光便顺着桨声层层荡开。
画舫上悬着琉璃灯,灯影里传来断续的琵琶语,像从《桃花扇》里飘出的旧韵。临水的雕花木窗半开着,隐约可见仕女们鬓边的珠翠,与河面上的流萤一同闪烁。媚香楼的飞檐翘角勾住半轮明月,瓦当间垂下的铜铃被晚风拂过,叮当声混着远处酒楼的猜拳声,酿成秦淮独有的醺然。
石桥栏上坐满了卖糖画的小贩,青石板路被游人踩得发烫。穿汉服的姑娘提着兔子灯走过,灯影在墙根下剪出折枝梅的形状。忽然有昆曲唱腔从画舫飘来,唱的正是原来姹紫嫣红开遍,惊飞了柳荫里栖息的夜鹭,翅膀带起的风,吹得河心的灯影碎成一片星河。
河水缓缓淌过文德桥,将南岸的灯火揉成流动的胭脂盒。游船穿过拱形桥洞时,灯影在洞壁上旋转成环,恍若穿越千年的光阴。岸边酒旗招展,晚香楼三个金字在灯笼映照下,与水中倒影连成一片摇曳的火焰。
夜深时,弦歌渐歇,唯有河水依旧东流。月光落在李香君故居的白墙上,拓出疏竹的影子,竹梢还挂着前朝的月色。河面上最后一盏舫灯熄灭时,露水打湿了朱栏,栏杆上斑驳的刻痕里,还藏着几百年前的琴音与叹息。
此处并非皇家行宫,而是水溶早年游历时置下的产业,白墙黛瓦,玲珑雅致,与京中王府的恢弘壮丽截然不同。院中引了活水,凿有小池,池边植了几株垂柳,新芽初绽,嫩绿如烟。几尾锦鲤在澄澈的水中悠然摆尾,漾开圈圈涟漪。
水溶今日未着亲王常服,只穿了一身雨过天青色的素面杭绸直裰,腰间束着同色丝绦,缀着一枚品相极佳的羊脂白玉佩。墨玉般的长发仅用一根简单的青玉簪子松松挽起,几缕发丝垂落额前,凭添了几分平日里罕见的闲适与不羁。他屏退了左右随从,独自一人斜倚在临水的美人靠上。
动作是全然放松的。他一只手随意搭在屈起的膝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光滑的木料;另一只手握着一卷闲书,却并未细看,目光悠远地落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神情间,是卸下所有面具后的淡淡疲惫,以及一种远离是非后的宁静。与不久前在养心殿内那个言辞犀利、态度坚决的亲王判若两人。
微风拂过,带来湿润的水汽和泥土的芬芳,中间或夹杂着远处画舫上隐约传来的吴侬软语和琵琶叮咚。阳光透过柳丝的缝隙,在他清俊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留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他微微阖眼,似乎是在小憩,又似乎只是在聆听这江南独有的、软糯到骨子里的春声。
室内,二楼临水的书房。
推开雕花木窗,窗外便是蜿蜒的秦淮河。书房内的布置极尽清雅。紫檀木书案上,宣纸铺开,一方端砚,墨已研好,是上好的松烟墨,清香淡淡。笔架上悬挂着大小不一的湖笔。多宝阁上没有金玉古董,只随意放置着一些形态奇特的太湖石、一卷古琴谱、以及几册显然是经常翻看的诗集。
水溶换了一身月白道袍,更显飘逸出尘。他正临窗而立,手中并非朱笔,而是一支普通的狼毫。他并未书写奏章或公文,而是在描摹窗外的一枝探过头来的桃花。笔尖蘸取少许胭脂,轻轻点在纸上,晕开一抹娇嫩的粉。他的动作舒缓而专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