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她轻叹一声,目光在火光里晃了晃,眼底多了几分怅然:“后来你发了财,把这一带的宅子都买了,叫人搬去镇上住,这里才慢慢荒了。”
黄金来喉结动了动,咽下嘴里那口红薯,把手里的粗瓷碗往她面前挪了挪,又缩了回来:“我发那点财,不还是仰仗夫人你撑着。”
他把身边的水壶拎起来,递到她手边:“那年我三十多岁,考不上功名,欠了赌债,被人追着打,倒在你门口。是你给我灌了碗草药汤,教我认当归、辨黄芪、识草根,跟我说,男人只要肯出力,总饿不死。若不是遇见你,我那年就被人打死在街沟里了。”
张兴萍接过水壶,指节在粗糙的壶身上摩了摩,忽然笑了一声,笑纹把眼角的皱褶全挤到一块,笑声出口却带着颤。
眼泪顺着沟壑往下淌,滴在粗瓷碗里,溅出几点细小水花:“老爷这些你还记得。那时候你总是姐姐长、姐姐短地围在我身边。可到今日这步田地,不还都是我连累了你……”
她说到这,拎壶的手不住地颤了颤,茶水在壶嘴下晃了一下:“若不是我被猪油蒙了心,你还只是那个在我院外看我晒药的穷书生。穷点也罢,怎么会落到家破人亡,逃到这鬼地方来啃红薯。”
黄金来伸手去擦她脸上的泪,却在半空停住,掌心的纹理被火光一点点擦亮,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手比她的还要抖,指尖便悄悄缩了回去:“不怪你。”
他嗓音发紧,近乎喃喃:“是我发了财就忘了本,没有及时悬崖勒马。如今什么都没了,还好,我把你带出来了。”
张兴萍用袖子在眼眶边胡乱抹了两下,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层层剥开,里面露出一锭小金子,边角被岁月磨得圆滑,正中刻着个细小的“萍”字。
“老爷还记得这个么?”她把金子往他眼前举了举,火光在金面上跳:“那时我们刚在镇上开铺子,你非要打一对金锭,一个刻你的姓,一个刻我的名,我就这么揣在身上揣了这么多年。现在还有它在,我们在这里再躲两天,等风声过了,去别处置块地,我们也还能凑活过活。”
黄金来盯着那锭金子看了一会儿,目光却慢慢移向门外,门缝那边的天色正一点点暗下去,晚霞被山脊切成碎块,他喉咙深处滚了滚,才开口:“这对金锭,我本想着百年之后,跟我们一块埋在土里。”
他抬手按住胸前,气闷得像压了块石:“我那锭早上塞给了押解的官爷,我不能看着他们把你抓走。”
他顿了顿,盯着张兴萍的脸,眼眶涨得通红,却硬是没让泪掉下来,“还得值。有你陪着我,比那锭金子值多了。”
他说着,把身上的旧棉袄脱下来,披到她肩上,自己只剩件单衣。
拿起那半块红薯,慢慢咬碎咽下:“我还记得那年你给我煮的草药汤,比这红薯甜。”
火堆在灰里抖了抖,亮光随即灭掉,只剩砖缝里一点温存的热气。
暮色从门缝里挤进来,沿着墙根一点点爬上去,屋子里亮处越来越少。
山坳那头传来几声狼嚎,在林子间来回撞,拖着长长的尾音。
张兴萍往黄金来肩上靠了靠,眼睛慢慢合上去,鼻尖仍能闻到火灰里残着的草药味,她仿佛又看见那些年的小院。
青石板路晒得发热,院中竹匾一张张摊开,草药铺得满满当当,穿青布衫的年轻人蹲在檐下看她翻晒,那碗刚煎好的草药汤还在她手心里冒着热气。那时候阳光正好,风里都是薄荷的清香,被风一吹,气味凉凉的。
黄金来伸手在张兴萍肩上捋了捋,撑着膝盖站起,压低声音道:“我去外头找些柴禾来。”
他朝门口挪去,弓着身往门外探了探,院外空荡荡的,只有风裹着枯叶刮过。
伸手拽开屋门,侧身走了出去,单薄的背影在风里不住发颤。
张兴萍盯着敞着的屋门,指尖不自觉地攥紧衣角。她摸起火堆旁那柄削红薯的小刃,借着门框的阴影又朝院外扫了一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