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砖院墙爬满枯藤,石阶缝隙间还残留著化霜后的湿气。
假山石上苔痕青黑,池面浮著几片落叶,几尾锦鲤沉底贴壁而藏,一动不动,只显出一抹极淡的红影。
越来越快的脚步踏过庭院,惊起几只麻雀,扑稜稜掠过灰白的天。
身后的斗篷隨止步而落下,陆未吟站在门口,手指微蜷,想要叩门的瞬间竟生出一丝怯意。
母亲她……还好吗
她受伤了吗
她说无恙,真的无恙吗
抬起的手还没落下去,里头传来熟悉的声音,“阿吟吗快进来。”
嗯,中气十足。
陆未吟立时展笑,推门进去,“母亲。”
房间不大,陆未吟一眼就看到蹲在炭盆前的苏婧。
乌髮高挽成髻,斜插著一支样式简单的金簪,额前散落几缕碎发,在炭火映照下泛著和金簪一样的色泽。
絳紫箭袖袍的下摆垂到灰砖地上,羊皮护腕上也蹭了炭灰,却毫不在意。
苏婧飞快將女儿打量一遍,便又转过头去,“快来,我给你烘了核桃。”
炭盆上,竹条编的隔垫已经被炭火烤得焦黑,仿佛隨时会燃起来,让隔垫上最后三颗核桃看起来岌岌可危。
炭盆旁边放著一盘烘好的核桃,苏婧用沾了炭黑的手抓起两颗,再拿匕首柄三两下敲开烘得乾脆的壳,只留下饱满完整的核桃仁。
抬手递给女儿,“尝尝,脆没脆。”
陆未吟望著她,慢半拍將核桃仁接过来,粉唇微张,还没来得及说话,外头传来脚步声。
永昌侯先唤了声“夫人”,再阔步迈入,冲陆未吟含笑示意,而后走向衣桁,取下大氅逕自披上,转向苏婧说道:“夫人,昭王殿下有召,我过去一趟。”
“好。”
苏婧也不起身,就这么蹲著敲核桃,等他系好大氅,抬手递过去一把因为敲重了,有些散碎的核桃仁。
永昌侯自然接过,顺手拂掉飞到苏婧头上的一点核桃壳,又看了陆未吟一眼,说道:“我在酒楼定了席面,晚些时候会送过来,你们母女俩趁热吃,不用等我。”
苏婧又只应了声好,抬头与永昌侯笑望一眼,便又继续敲她的核桃。
永昌侯来得快去得快。
陆未吟望著专心敲核桃的母亲,一个没注意,手里两颗核桃仁捏得稀碎。
碎屑落进炭盆,噼啪两声后窜起几点明火,將苏婧脸上的笑容照得灿烂且温暖,一双眼睛熠熠生辉,连眼角的细纹都显得那么生动。
陆未吟从来没见过母亲这个样子……別说侯夫人,甚至都不像一位夫人。
端庄持重,华贵威仪,一样都沾不上。
可是,她那么快乐,那么真心实意的快乐!
就像逃出囚笼的鹰,终於回到属於她的高山原野,在晴空和风雨中一点点寻回自由的灵魂。
陆未吟其实一直不明白,母亲为何会再嫁永昌侯。
永昌侯府四个孩子,若处得不好,她这个继母的处境將会无比尷尬且艰难,为何非要选这样一条路
但此刻,陆未吟好像有点懂了。
在將军府的时候,陆奎需要端庄贤淑持家有道的夫人,带出去又不能盖过他的风头,还得给他锦上添,搏人称讚。
可是,永昌侯萧盛元要的,只是一个苏婧。
同样的场景,若换成陆奎,他只会走进来,站到那里,颐指气使的让母亲捧来大氅,替他披上系好,可能还会一脚踢翻炭盆……不对,不会踢炭盆,因为母亲根本不会在他面前烘核桃。
陆奎常常指责,堂堂將军夫人,怎么能那么没规矩
规矩!
將军府的规矩,他陆奎的规矩,世人眼里的规矩,困了母亲二十多年。
陆未吟眼中热意翻涌,握著核桃仁的手微微颤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