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砂的光痕跟着萤影走,像银线在暗里游;兰珠蹲在石桌旁浸丝绒,线团在凉水里泡得发胀,摸上去软乎乎的,像浸了露的棉;周明远在给织机的踏板铺荷叶垫,垫子里混了薄荷碎,踩上去凉丝丝的,像踩在池边的青石板。
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又来了,手里攥着个纸折的小萤虫,翅膀上画着星星。“我要织片芦苇荡,”她把纸萤虫往织机旁一放,荷风掀起纸角,露出背面的芦苇,“用萤绿线织苇叶,星砂线织苇花,让萤虫有地方歇,也让荷塘更热闹。”楚昭蹲在她身边,帮她把混了萤石粉的苇黄线穿进萤梭,少女的手指被夜露浸得发凉,他便用掌心护着她的手走线,两人的影子投在“归墟续篇”上,像两丛立在池边的苇。
深夜的荷风穿过葡萄架,在织天坊的梁上打着旋,布面的新纹在灯笼光里泛着幽绿,像浸在池水里。楚明织的飞萤在藤叶间绕成环,萤绿线的亮跟着风摆,像水流过石;阿依古丽的荷叶线在芦苇荡里织了些细穗,苇花上的星砂闪着,像落了层霜;周明远用萤梭织的萤迹在布面串成串,风一吹,光痕就跟着颤,像真的萤虫在飞。
“阿禾的信上说,”兰珠借着灯笼光翻着信纸,纸上的字被夜露洇得发柔,“漠北的夏夜带着草香,孩子们把‘归墟续篇’的拓片铺在帐篷外,说荷风穿过拓片时,布纹里的星砂会发亮,像无数只小萤虫在飞,连最野的狼都绕着光走。”她把信纸往萤梭上一压,风带着纸角拍打着梭身,像在和萤迹应和,露出背面画的小芦苇,苇叶上的纹是用萤绿线绣的,在光里闪。
楚明看到芦苇,突然抓起萤梭往荷塘边织,用苇黄线和星砂线拼了只停在苇上的萤虫,翅尖沾着点荷叶的绿,月光一照,光痕就颤,像真的在抖翅。“给飞萤找个歇脚的地,”少年笑着说,“有夏夜的地方,该有会亮的依靠。”
阿依古丽的薄荷线跟着织过去,在萤虫旁织了圈细细的风纹,用荷风里的丝线绕了六圈,星砂的光让纹像在动,仿佛能看见风拂苇叶的响。“撒马尔罕的老织娘说,”少女的指尖在风纹上顿了顿,光痕让纹像在呼吸,“萤会引路,线会记路,不管多黑,织在布里的萤光都能照路。”
月至中天时,荷风渐渐柔了,“归墟续篇”的新纹在月光里泛着幽。萤翅的绿缠着藤的青,苇花的白混着星的亮,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织的芦苇荡在光里晃,萤绿线的叶托着星砂的花,像把整个夏夜都收进了荡里。夜露凝在布面,让所有的纹都润了些,晚香玉的香、薄荷的凉、莲心的苦混在一起,让整幅锦都像浸在池水里。
波斯少年要带着商队往回走了,琉璃灯里的烛火还亮着,藤筐里的锦缎被月光照得像团绿雾。“告诉撒马尔罕的老织娘,”楚明往他手里塞了把晒干的萤虫尾粉,“这粉在布上亮,也在夜里亮,到了天明就成了念想。”
阿依古丽把那张夜养纹残片放进藤筐:“让她们摸摸,夏夜的织机声,是萤在帮着数线,数够了就跟着风走,走到哪哪就凉快。”
兰珠提着空篮子往回廊走,晚香玉的香还沾在指尖。周明远扛着织机往工坊去,萤梭里的尾粉在月光里闪着碎光。小石头把纸萤虫挂在织天坊的檐角,书箧上的萤火虫灯笼在风里轻晃,琉璃珠在月下滚出串响,像在数着萤留下的痕。
楚昭最后一个离开织天坊,转身时,月光顺着“归墟续篇”的新纹漫开,萤翅的幽、苇荡的静、荷塘的润在光里融成一团,像把漠北的夏夜、中原的荷、西域的萤都织进了这块布。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追出来,手里举着她织的芦苇荡,影子在月光里晃,像片真的荡,正跟着波斯少年的驼铃声,往萤飞月朗的远方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