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可当年的普通人,不少是既得利益者——我祖父的酱油厂,就是用从朝鲜半岛运来的廉价大豆,才在战时扩大了三倍。”
居酒屋的钟敲了九下,暖炉里的木炭渐渐红透。我看着清禾,她正往小碟里挤芥末,绿色的膏体在酱油里慢慢化开,像片晕开的青苔。没人注意我们两个沉默的听众,吉冈在争论“为什么学校不教南京事件的细节”,内海在抱怨“公司年会还在唱战时军歌”,佐伯奶奶用茶筅搅着抹茶,绿色的泡沫浮在碗沿,像层凝固的春溪。
雨又开始下了,清禾把传单折成小方块塞进兜里。“听见没?”她的声音混着雨声,“他们没回避那些肮脏的细节,却也没单纯地骂谁是魔鬼。就像佐伯奶奶说的,那代人心里,光荣和罪恶缠成了死结。”
我望着窗外的霓虹灯,那些光在雨里晕成彩色的雾。车厢里的上班族在看手机,屏幕上是日元汇率的涨跌,有人对着新闻叹气,有人对着漫画笑,没人知道刚才那间居酒屋里,几个日本人正把自己国家的战争记忆,像解剖标本似的,一点点剖开,露出里面纠缠的血管——有荣耀,有羞耻,有得利者的沉默,也有受害者的哀嚎。
居酒屋暖炉里的木炭爆出一串火星时,穿藏青色制服的远山推门进来。他的肩章还没摘下,明显是刚从自卫队驻地赶来,军靴踩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松本老师,听说你们在聊‘国家的路’?”他把军帽往吧台上一放,帽檐的阴影刚好遮住半张脸,“刚才在营区听见几个新兵说‘战争是错误’,简直是笑话——没有甲午战争的赔款,哪来的八幡制铁所?没有满洲的资源,昭和初年的电气化怎么推进?”
吉冈猛地站起来,帆布包上的校徽晃得人眼晕:“远山先生,您难道忘了南京……”
“南京?”远山冷笑一声,伸手扯开制服领口,露出里面印着“武运长久”的贴身t恤,“那是为了建立‘大东亚共荣圈’!我祖父在第六师团当辎重兵,他说每次攻占一座城,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战胜者有权获得所有战利品!”他抓起桌上的清酒一饮而尽,酒液顺着下巴淌进领口,“现在的年轻人被和平教傻了,靖国神社里供奉的英灵,哪一个不是为了日本的未来战死的?他们带回的资源,让你们这些大学生能安稳坐在教室里,倒反过来骂起他们了?”
角落里突然传来木屐敲击地面的声响,七十多岁的河合拄着拐杖站起来,他的和服下摆沾着泥点,像是刚从乡下赶来。“远山说得对!”老人的声音抖得厉害,手里的拐杖在地上戳出一个个小坑,“我父亲1942年死在缅甸,抚恤金买了半亩地,让我们全家没在战后饿死。那些说‘侵略’的,都是没吃过苦的!”他忽然指向墙上的日历,“看看现在的Gdp,能稳居世界第三,靠的是什么?是前辈们在战场上拼来的根基!”
“根基?”清禾的声音突然响起,我转头时,看见她捏着筷子的手在微微发抖,指尖泛白。还没等我拉住她,穿格子衬衫的小林已经跳了出来,他胸前挂着“靖国神社崇敬会”的徽章,说话时唾沫星子溅在烤秋刀鱼上:“我每年都去参拜,那些甲级战犯都是民族英雄!东条首相推动的‘战时统制经济’,让日本在五年内建成了完整的军工体系——现在的丰田、三菱,哪个不是那时打下的底子?”他忽然凑近我们,鼻息里带着劣质烧酒的味,“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被《朝日新闻》洗脑了,忘了‘强者生存’的道理!”
“强者生存?”我终于忍不住开口,日语的语调因为愤怒有些发飘,“那南京城里三十万手无寸铁的平民,算什么?被731部队当成实验品的中国人,算什么?”
整个居酒屋突然静下来,连暖炉的噼啪声都变得刺耳。远山猛地转头,军靴在地上碾出半圈泥痕:“你是……中国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