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软,可我看着那道背影,心里的愧疚却像潮水似的往上涌。
等雪子去外间煮味噌汤时,我悄悄起了身。窗外飘着雪,细小的雪粒落在窗纸上,沙沙响。我套上外套,没跟她说要去哪,只留下一张字条:“出去走走,晚点回。”脚步踩在榻榻米上,轻得没声音——我不敢跟她告别,怕看到她的眼睛,更怕自己会后悔。
推开门时,冷风裹着雪沫子扑过来,瞬间吹散了身上残留的暖。东京的清晨很静,雪落在屋顶和街巷上,把所有的声色都盖了层白。我没打伞,任由雪落在头发上、肩膀上,脚步不自觉地往浅草寺的方向走。雪子说过,浅草寺的雪最好看,可此刻我没心思看景,只觉得心里的乱像团缠在一起的线,越扯越紧——我明明对历史里的伤痛记得那样清,却偏偏在眼前的温柔里失了分寸,这种矛盾快把我扯裂了。
走了约莫一个多小时,鞋边沾了厚厚的雪,冻得脚趾发麻,浅草寺的朱红色山门才出现在眼前。沿途的雪景倒真好看——街边的樱花树光秃秃的,枝桠上积着雪,像开了满树的白梅;偶尔有穿着和服的女人撑着油纸伞走过,木屐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混着远处店铺飘来的烤仙贝的香,竟让人忘了这是两个有着深重过往的国度。
进了浅草寺,雪下得更密了。香火的烟混着雪雾,在空气里飘着,带着点清苦的味。我站在雷门下面,往寺里望——三三两两的香客在雪地里走,有的在拜观音,有的在买御兽,连孩子们都穿着厚厚的棉袄,在雪地里追着跑。这场景太太平了,太平得让我恍惚——昨天还在华月馆应付着复杂的人际,今天却站在这雪后的浅草寺,看这个曾给中国带来深重灾难的国家,有着这样安稳的市井烟火。
我沿着石板路往里走,雪落在石板上,化了又冻,滑得很。抬眼能看到五重塔,塔身上积着雪,金顶在雪雾里泛着淡光;旁边的店铺挂着暖帘,上面写着“御朱印”“煎饼”,店员隔着玻璃冲我点头,笑容很温和。这就是日本啊——有东洋美学里的精致,有市井里的烟火气,还有藏在骨子里的秩序。我知道它如今是亚太地区最发达的国家之一,在很多领域都走在中国前面,这种发达不是空泛的说法,是街头干净的街道、准点到分秒的地铁、人们脸上从容的神色,是实实在在落在眼里的安稳。
可越是看到这些,心里就越沉。100年前,他们拿着刀枪闯进中国,把山河搅得支离破碎,留下的伤痛刻在民族的骨血里;100年后,他们却成了这样——经济富足,社会有序,连一场雪后的寺庙都透着种岁月静好的美。我是中国人,我读过上百遍历史,知道那些不能忘的过往,可眼睛又实实在在看到他们如今的好。这种对比太刺眼了,像一根刺扎在心里——不是嫉妒,是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滋味,是对过往伤痛的铭记,和对眼前现实的无力,混在一起,成了难以言说的刺激。
转过观音堂,就看到灵觉大师的禅房了。禅房的门虚掩着,里面飘出淡淡的茶香。我抬手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温和的“请进”。推开门时,灵觉大师正坐在窗边煮茶,雪落在窗台上,他却浑然不觉,只专注地看着茶壶里冒出来的热气。
“来了。”他抬头看我,眼神很平静,像映着雪的湖面,“外面雪大,先喝杯热茶暖暖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