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发出一声悠长而疲惫的汽笛,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缓缓滑入站台。车轮与铁轨摩擦发出的“哐当”声逐渐稀疏、终止,取而代之的是潮水般涌起的喧嚣——人声、广播声、行李拖拽声,混杂着空气中特有的、属于大城市的复杂气息。
陈默背着厚重的行囊,手里紧紧攥着录取通知书和一个装着他心爱刻刀的木盒,随着人流,像一滴水珠融入奔腾的河流,被推搡着向前。当他终于踏出车厢门,站在庞大而古老的北京站站台上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击感扑面而来。
这是一种物理上的、视觉上的、更是心理上的全方位冲击。
站台高耸的穹顶,延伸向远方的粗大廊柱,无不彰显着一种与他成长的青山绿水、青瓦白墙截然不同的气魄。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大”,那么“满”。人流不再是溪流,而是汹涌的、无序的、带着某种焦灼速度的漩涡。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背上的行囊,那里面装着母亲亲手缝制的棉被,父亲塞进去的家乡特产,还有赵老赠予的那套用旧牛皮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精钢刻刀。这些来自故乡的实物,此刻成了他在这个陌生巨兽面前,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北京……”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曾经在课本上、在赵老的讲述中无比熟悉的两个字,此刻却带着沉甸甸的、真实的质感,压在他的感官上。
走出出站口,真正的洪流将他彻底吞没。八月底的北京,暑气未消,空气中弥漫着柏油马路被炙烤后的气味、汽车尾气的呛人味道,还有无数种他无法分辨的、属于都市的混合气息。广场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每个人都行色匆匆,脸上带着或疲惫、或茫然、或精明、或急切的神情。巨大的广告牌闪烁着刺眼的光芒,车辆的鸣笛声此起彼伏,汇成一股永不停歇的声浪,冲击着他的耳膜。
陈家沟的清晨,只有鸡鸣犬吠和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即便是镇上最热闹的集市,其分贝也远不及此地的十分之一。陈默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仿佛整个世界的节奏在这里被陡然调快了数倍。他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却吸入了满腔的燥热与尘埃。这与后山药圃的清香、老家雨后泥土的芬芳,判若云泥。
他按照指示牌,寻找迎接新生的校车。目光所及,是宽阔得超乎想象的马路,车流如织,仿佛一条钢铁与玻璃构成的河流,永无止境地奔淌。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玻璃幕墙反射着午后的阳光,显得冰冷而辉煌。这一切,都与爷爷口中那个“四九城”、与赵老回忆里那座充满胡同烟火气和皇家园林肃穆感的古老帝都,似乎有些对不上号。它太新了,太急了,太亮了。
这是一种时空交错般的迷离感。他仿佛站在两个时代的缝隙里——一个是沉淀了数百年历史的厚重基石,另一个是在这基石上疯狂生长的、光怪陆离的现代丛林。
终于,在一片嘈杂中,他看到了“北京大学新生接待处”的横幅。如同在茫茫大海中看到了灯塔,他心中稍定,快步走了过去。
接待他的是几位高年级的学长学姐,他们脸上洋溢着热情,却也带着一丝程序化的熟练。看到陈默递上的录取通知书,一位学姐眼睛一亮:“古典文献学?呀,这专业挺有意思的。学弟,行李就放这边,上车稍等一会儿,人齐了就发车。”
他们的语速很快,动作麻利,透着一种陈默熟悉的、属于校园的活力,却又比他所经历的校园节奏更快。他道了谢,将大件行李放好,只背着装有刻刀和重要证件的小包,登上了停在一旁的大巴车。
车内开着空调,与外面的燥热隔绝开来。他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大巴车启动,缓缓驶离北京站,汇入那钢铁洪流。城市的面卷,以流动的方式,在他眼前徐徐展开。他看到了古老的城墙遗址,沉默地伫立在现代化的立交桥旁;看到了气势恢宏的仿古建筑,与线条冷峻的摩天大楼遥相呼应;看到了绿树红墙的胡同口,老大爷摇着蒲扇下棋,而几步之遥的商业街上,时尚的年轻人步履匆匆。
这种强烈的对比,让陈默有些出神。他想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