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铺着厚厚的西域贡毯,踩上去悄无声息。墙边立着一架巨大的紫檀木多宝格,上面摆满了各种玉器、古玩、珊瑚、象牙,任何一件都价值连城,此刻却像停尸房里的标本一样,寂静无声。空气中,浓郁的龙涎香霸道地占据了所有空间,却怎么也压不住那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权力的铁锈味。
李怀安垂手站立在厅堂中央,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地敲响。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一路反复推敲的言辞,在脑海中最后过了一遍。每一个词,每一个典故,每一个可能被诘问的地方,他都预设了答案。这是一场战争,他的武器,只有自己的口舌与头脑中的知识。
脚步声由远及近。
很轻,很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了李怀安的心跳节点上。他连忙躬身,头垂得更低,不敢直视。
眼角的余光,只瞥见一抹暗紫色的衣角,如同流动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掠过主位。
“说吧,李御史。”
王振的声音响了起来。平淡,冷静,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公文。“你有何奇策,敢妄言关乎国运,能助咱家成就‘不世之功’?”
李怀安深吸一口气,再次躬身,声音因激动而略带沙哑:“下官冒死进言!所献之策,或惊世骇俗,然若能推行,确是强国之本,利在千秋!”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直视着主位上那个模糊的身影,试图穿透对方那层冷漠的面具。“下官欲言者,乃‘格物致知’之极致,是为‘工业’之道!”
“工业?”王振重复了一遍这个完全陌生的词汇,手指无意识地在身旁茶几的茶杯边缘轻轻摩挲。他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合格的“古代权阉”,脸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疑惑与审视 。
“正是!”李怀安见成功引起了对方的注意,精神大振,也顾不得许多君臣礼仪,开始滔滔不绝地描绘起他心中的蓝图。他知道,直接说出那些超越时代的词汇,只会被当成疯子,他必须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语言来包装。
“公公可知,若能以机器之力,替代人力、畜力,将是何等光景?下官曾于一本海外残卷中窥得一二……譬如,可造一种名为‘水火流转机关’之物,以煤炭为食,以沸水为力,驱动巨轮,可令万石巨舟,无需风帆,逆水行舟,日行千里!亦可带动纺纱织布之机,一人操作,可抵百名织工之力!届时我大明布帛,将如潮水般涌向四海,换回无尽金银!”
他越说越激动,双眼放光,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机械轰鸣的未来图景。
“更有甚者!以此机关为动力,驱动巨型风箱,改造炼铁高炉,可令铁水奔流如河,钢铁产量百倍于当下!所铸之甲胄兵刃,坚不可摧,锋利无双!若以此法造出一种‘铁轨’,铺设于地,再以机关驱动铁车,则京城至边关,数日可达!粮草军械,转运再无掣肘!”
李怀安向前一步,声音激昂,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公公试想,若此道大行,不出十载,我大明将府库充盈,粮草堆积如山,兵甲犀利无匹!届时,莫说北方的瓦剌,便是普天之下,四海蛮夷,谁敢与我大明为敌?此等功业,远非一时权术可比,乃是真正万世不移的基业!这,才是真正的‘不世之功’!”
他说完,紧紧地盯着王振,试图从对方脸上捕捉到一丝一毫的动摇或兴趣。他刻意美化了前景,隐去了工业化可能带来的社会剧变和环境污染。此刻的他,就是一个孤注一掷的推销员,而他推销的,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御座之上,王振端坐着,面色古井无波。
然而,在他的内心,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水火流转机关……蒸汽机!
铁轨……铁路!
钢铁产量百倍……高炉炼钢!
这个李怀安……他也是一个穿越者!和自己一样!
巨大的震惊,如同九天惊雷,在他的脑海中炸响。紧随而来的,不是他乡遇故知的欣喜,而是极致的、深入骨髓的警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