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禀报到那最关键的一点时,空气仿佛凝固了。
“……事后半月,兵部侍郎于谦,亲下部令,以‘边防军备急需’为由,将方家残余的织造及铁匠工坊尽数收归兵部,定为‘军器监特供坊’,所有匠户皆入军籍,受兵部直辖。我等……已无权过问。”
“啪!”
一声脆响,王振手中那串由十八颗上品伽南香串成的念珠,应声而断。珠子如同有了生命的黑色甲虫,四散滚落,没入厚重的地毯,消失无踪。
王振猛地睁开眼。
那双狭长的眸子里,没有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黑暗。他缓缓地站起身,走到那张摆放着一套定窑白瓷茶具的紫檀木几案前。然后,他伸出手,用一种近乎于慢镜头的、优雅而又残忍的动作,将案上所有的茶杯、茶壶,一件件地,轻轻拂落在地。
“噼里啪啦——”
价值连城的官窑贡品,在坚硬如铁的金砖地面上,化作了一堆惨白的碎片。
“好……好一个于谦!好一个金蝉脱壳!”王振的声音依旧平稳,但那平稳之下,却压抑着一股足以将整个紫禁城都掀翻的、歇斯底里的狂怒。
这愤怒,并非简单的政治失利。这是一种更为深邃的、源于一个穿越者对历史失控的、深入骨髓的恐惧。他,一个知晓未来所有剧本的人,一个自以为可以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棋手,此刻却发现,棋盘上最重要的一颗棋子——商砚辞,那个能为他锻造出生存武器的“同类”,竟然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更致命的是,这颗棋子所代表的技术力量,被他命中注定的死敌,那个在历史上将他钉在耻辱柱上的于谦,截胡了!
土木堡。
这个如同梦魇般的名字,再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四年之后,就在四年之后!在那片名为“土木堡”的绝地上,他王振,将会被护卫将军樊忠,用一柄八角铜锤,活活锤杀 。那不是史书上冰冷的字句,而是一个反复折磨着他的、无比真实的预知梦。他能感觉到那铜锤破风的呼啸,能听到自己颅骨碎裂的脆响,能闻到脑浆与鲜血混合的腥甜味道。他原本的计划,是利用商砚辞的技术,打造一支装备远超时代的火器部队,作为自己在那场注定到来的浩劫中,保命的底牌。那是他唯一的、能够撬动命运的变量!
而现在,这张底牌,被于谦抽走了。
这不仅仅是失去了一个技术人才,这是他的生存之路,被人生生斩断了一半!于谦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加速那历史车轮的转动,将他向着那个血腥的结局,又推近了一步。那个老东西,那个顽固的、不知变通的、满脑子“社稷苍生”的腐儒,正在亲手把他王振送上死路!于谦并非一个简单的政敌,他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历史齿轮,正盲目而又正义凛然地,推动着王振走向那个他拼尽全力想要逃离的宿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