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凶”的卦阵,又看了看那枚冰冷的青铜虎符。眼前闪过白日那跛足老者绝望的泪眼,耳边仿佛响起黄河两岸即将爆发的震天喊杀与濒死哀嚎。冰冷的数学模型清晰地展示着最可能的结局——晋军因内部混乱导致指挥失灵,被楚军抓住破绽侧翼突破,进而引发连锁崩溃(cascadeFaire)。最优解(optialSotion)似乎是立刻后撤,避其锋芒,整合内部。
然而,冰冷的数字之外,还有无法量化的东西。荀林父的稳重(或许能稳住阵脚?),先縠的悍勇(也可能在绝境中爆发出意想不到的力量?),数万晋军将士求生的本能…以及,如果他此刻袖手旁观,坐视这“大凶”之局发生,那黄河两岸将增添多少如那老者一般的流民?多少枯骨将填满沟壑?
一种巨大的疲惫和深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感觉自己像站在悬崖边,手中握着能撬动巨石却无法控制其滚落方向的杠杆。他耗费心血建立的数学模型,此刻正清晰地为他描绘出一幅血与火的炼狱图景,而他的推演,竟可能成为加速这幅图景实现的催化剂!他第一次对自己的“数学易学”产生了强烈的憎恶——这究竟是趋吉避凶的智慧,还是高效制造杀戮的魔鬼契约?
他霍然起身,走到窗边,猛地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冰冷的夜风灌入,吹得油灯剧烈摇曳,案上的算筹影子在墙上狂乱地舞动,如同挣扎的鬼魅。他背对着魏锜,望着外面伸手不见五指的、被战争阴云笼罩的沉沉黑夜,胸膛剧烈起伏。
“转告荀元帅、先将军,”周鸣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带着一种被砂石磨砺过的嘶哑和前所未有的沉重,“卦象所示,大凶之兆,根源在于‘萧墙之祸’。若不能消弭内争,上下一心,则…”他停顿了一下,仿佛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则三军之祸,必由内生!‘乘广’之锋,其志在侧翼之瑕!当务之急,不在卜问天意吉凶,而在…”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刺向魏锜,“…弥合裂痕,整肃军令!加固侧翼,谨防渡河!尤其…我方才所指三处!”他的手指再次虚点向那张羊皮地图上的关键标记。
“至于吉凶…”周鸣的目光扫过案上那些曾被他视为智慧结晶的算筹,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痛楚和自嘲。他忽然伸出手臂,宽大的袖袍猛地拂过案面!
哗啦——!
精心排列的卦象模型瞬间被扫落在地,黑色的、白色的、赤色的算筹滚落一地,发出杂乱无章的脆响,如同战场上崩溃的兵卒。
“吉凶…在人,不在天!”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悲怆的力量,在小小的茅屋中回荡,“速去!将此言,连同这三处要害,一字不漏,火速带回!迟则…生变!”最后三个字,仿佛带着黄河水的冰冷寒意。
魏锜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和决绝的话语震住了。他看着地上散乱的算筹,又看向黑暗中周鸣那如同孤峰般挺直却仿佛承受着万钧之力的背影,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但更有一股绝境逢生的热血涌起。他不再多问,重重抱拳,喉咙里滚出一个字:“喏!”随即毫不迟疑地转身,拉开柴扉,身影迅速融入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之中,如同投入风暴的飞鸟。
寒风卷着几片枯叶扑进屋内,在散落的算筹间打着旋。周鸣依旧站在窗边,一动不动,像一尊冰冷的石像。案几上,那枚青铜虎符在摇曳的油灯下反射着幽幽的、令人心悸的寒光。
他缓缓抬起手,凝视着自己的掌心。这双手,能解世间最复杂的方程,能构建预测未来的模型,此刻却仿佛沾满了无形的、滚烫的鲜血。远在东南方向,另一个弟子淳于毅关于吴楚之争、关于改进“舟师调度算法”的密信,还静静地躺在案头,等待着他的“数学解卦”。
烽火,已在四野点燃。他这以算筹为剑、以卦象为盾的“国师”,终究还是被推入了这名为“战争”的、最残酷也最违背他理性初衷的熔炉之中。
窗外的风,呜咽得更加凄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