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未央宫西侧,灵台。
初春的晨光带着料峭寒意,穿透薄雾,洒在高耸的夯土台基上。巨大的青铜浑仪——“璇玑玉衡”的放大仿制品——在熹微中泛着冷硬的幽光。太史令司马谈,身着深青色官袍,面容清癯,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正与几名精通算学的属官围在浑仪旁。巨大的基座刻盘上,密密麻麻标注着二十八宿分野、黄道刻度,以及一些新近添刻的、更为精细的辅助刻度线。
“昨夜岁星(木星)过舆鬼,实测躔度与《颛顼历》推演,差三分又七厘!”一位年轻的主簿手持观测记录简册,声音因激动而微颤,指向浑仪上某个特定的星区位置。
司马谈眉头紧锁,手指在冰冷的青铜刻度盘上缓缓划过,最终停在一个微小的偏差点上。他转身看向另一位正俯首于案几、在巨大算板上飞速排布算筹的白发老史官:“邓平,依周子遗法所推‘岁差’常数,再核!”
邓平,年逾古稀,曾是前朝秦廷观星台的旧人,也是少数知晓部分周鸣天文历算传承的遗老。他布满老年斑的手指异常灵活,算筹在涂着黑漆的木板上噼啪作响,依据一套特殊的口诀和心算路径推演着。片刻,他抬起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回太史公,依周子所传岁差模型,岁星此次过舆鬼,应较《颛顼历》迟约三分五厘。昨夜实测为三分七厘,误差在可接受之限内。”他顿了顿,补充道,“此‘岁差’之数,周子当年亦言,乃百年、千年方能显着觉察之微变。秦火之后,旧观星台数据散佚,模型久未校准,略有偏差亦属常情。”
司马谈的目光扫过浑仪基座上那些新刻的辅助线——那正是依据周鸣学派遗留下来的部分星图推演和几何投影法所增补,用以更精确地定位行星轨迹。他长长吁出一口气,既有释然,亦有深沉的忧虑:“《颛顼历》承秦制,沿用百年,误差日积月累,已难符天象。陛下欲改正朔,易服色,定新历,以应天命。此乃千秋大业!”他环视众人,声音凝重,“吾等职责,观天象,察微变,定历元。周子遗法虽精妙,然其核心推演之术,或随稷山天工院湮灭,或散落民间难寻全豹。邓平老,你所知之法,便是孤本了。新历之成败,系于此微末之‘数’!”
他走到台边,俯瞰着长安城初醒的轮廓。鳞次栉比的里坊间,已有袅袅炊烟升起。远处渭水河畔,隐隐传来民夫修治漕渠的号子声。这看似承平的时代,对掌握着沟通天人之钥的史官而言,却是一场与时间、与遗忘的无声战争。周鸣留下的那点星火般的理性光辉,在浩劫之后,微弱得如同风中之烛,却支撑着他们试图重新锚定天地运行的秩序。
与此同时,关东,清河郡(今河北一带),官营铁作工坊。
此地远离京畿的肃穆,空气中充斥着更为粗粝灼热的生机。数十座高大的炼炉如同沉默的巨人,炉膛内炭火熊熊,赤红的火焰舔舐着炉壁,将工棚映照得一片橘红。鼓风橐囊(皮囊风箱)在健硕匠人的踩踏下拉扯,发出沉重的“呼啦——呼啦——”声,将强劲的气流送入炉膛。铁矿石在高温中熔化,炽热的铁水如同粘稠的岩浆,顺着泥槽缓缓流入下方排列整齐的陶范之中。
工师监田仲,一个四十出头、脸庞被炉火常年熏烤成古铜色的精壮汉子,正手持一根长铁钎,仔细地搅动着刚刚浇入范模的铁水,驱赶着气泡。他身边,几个年轻的学徒屏息凝神,看着田仲手中那柄特制的铜尺——尺身刻着清晰的双排刻度,一排是秦篆标注的“寸”、“分”,另一排则是更细密的、用点线标识的无名小格。
“看准了!”田仲声如洪钟,压过鼓风与铁水的嘶鸣,“犁铧范模,入水口要正!铁水要满!尺子量这范腔深度,必须卡死在‘七分又三厘’!多一丝,犁头笨重费牛力;少一毫,耕硬地易崩口!这是《工律》定的死规矩!也是咱吃饭保命的手艺!”他将铜尺精准地插入一个尚未凝固的犁铧范模口沿,尺身上那更细密的点线刻度,显示着铁水液面正好处于一个微妙的平衡点。
一个年轻学徒忍不住小声问:“工师,这秦《工律》定的尺寸,咋就这么准?比咱们老家土炉子里瞎打出来的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