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境!其势如困兽,虽凶险,然爪牙自伤,步履蹒跚。我霍邑只需守要害,固壁垒,精斥候,击其散逸,则其险自解,反可趁其乱,收渔利(招抚离散小部)。此即‘习坎’之真意——知其险,熟其性,则险中有缓,凶中藏吉。”
周鸣的解读,如同在《坎》卦这潭象征着绝望的死水中,投下了一块理性的巨石,激起了惊涛骇浪!
“妖言惑众!巧舌如簧!”偃巫彻底暴怒,枯瘦的身躯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宽大的巫袍如同蝠翼般鼓荡。他手中的绿松石法杖狠狠顿地,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震得玉珠帘哗啦作响。他那双隐藏在玉珠后的眼睛,射出怨毒无比的光芒,死死钉在周鸣身上,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你以凡俗之智,妄测天机!以蝼蚁之目,窥视神意!此乃亵渎!是对我郤氏先祖,对天地神灵最大的不敬!”偃巫的声音尖利刺耳,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你口口声声‘数’、‘理’,不过是东夷蛊惑人心的邪术!岂能与传承自三代的龟蓍神术相提并论?!”
他猛地转向郤芮,玉珠帘激烈晃动,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和煽动:“主上!此子来历不明,持齐符而潜入我晋!初以诡术乱农时,今又妄解神卦,动摇军心!其心可诛!其行必招天谴,引狄祸!断不可留!”
宗庙内,几位身着华服、须发皆白的老者(郤氏族老,代表守旧势力)也纷纷点头,看向周鸣的目光充满了厌恶和警惕,低声附和着偃巫。恐慌刚刚被周鸣的分析稍稍平复的人群,再次被偃巫的煽动和族老的态度所影响,陷入了更大的不安和摇摆之中。
郤芮的脸色阴晴不定。周鸣春播的“神迹”犹在眼前,其分析条理清晰,切中肯綮,尤其是对狄人内部矛盾的分析,与军报隐隐吻合,极具说服力。但偃巫作为宗族大巫,其权威根深蒂固,他的“大凶”预言和煽动性的指控,如同无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郤芮的心头。他需要决断,一个能彻底服众、平息纷争的决断!
偃巫显然看出了郤芮的犹豫。他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决绝的光芒,向前一步,声音如同寒冰撞击,响彻宗庙:
“主上既难决断,老朽有一法,可辨真伪,可证神心!”
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宗庙庭院中央——那里,几名巫祝正抬着一口巨大的青铜方鼎,将其架在熊熊燃烧的松木火堆之上!鼎中,清油翻滚,气泡翻涌,刺鼻的气味和灼人的热浪滚滚而来,鼎壁在烈焰舔舐下迅速变得暗红,发出令人心悸的嗡鸣!
“沸鼎神判!”偃巫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请主上择一死囚!令其赤手入此沸鼎,取鼎底之铜环!若此子所言为真,有神灵庇佑,则死囚安然取出铜环!若其言为虚,亵渎神明,则死囚必遭天罚,骨肉成糜!此乃天意昭昭,鬼神共鉴!周鸣,你可敢应此神判?!以证你‘数理’不虚?!”
沸鼎取物!神判!
宗庙内外,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残酷而古老的裁决方式惊呆了!恐惧瞬间攫住了每个人的心脏!看着那口在烈火中嗡鸣、油浪翻滚的巨鼎,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灼人热浪,仿佛已经闻到了皮肉焦糊的可怕气味!
郤芮瞳孔骤缩,显然也没料到偃巫会提出如此酷烈的手段。他看向周鸣,眼神复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周鸣身上。偃巫枯槁的脸上露出狰狞而得意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周鸣在恐惧中退缩,或者死囚在沸油中哀嚎的景象。几位族老也捋着胡须,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周鸣的目光,平静地投向庭院中央那口咆哮的青铜巨鼎。鼎下的松木燃烧正旺,火焰呈现出明亮的黄白色,发出噼啪的爆响。鼎中的油液剧烈翻滚,表面升腾起浓密的青烟,气泡密集破裂,发出“咕嘟咕嘟”的恐怖声响。鼎壁靠近火焰的部分已经由暗红转为炽热的亮橙色,甚至微微透光。整个巨鼎如同地狱的入口,散发着毁灭的气息。
他没有立刻回答。时间仿佛凝固。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偃巫的嘴角咧开一个阴冷的弧度:“如何?怕了?你那些‘数’、‘理’,在天地神威面前,不过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