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师父……”少年嘴唇翕动,却发不出清晰的音节,只有意念流转,“它……它好冷……它在……看着我……好大的眼睛……”
“它在看你,但你也需看清它!”身后云阳子的声音陡然带上了一种穿透岁月的凝重。那按在少年后背肩胛的手似乎微微发起热来,一股更加强劲的暖意涌入,如同在冰冷的深渊中点燃一盏微弱的灯火,努力驱散那片刺骨的寒意。“天命之威,可护苍生万民如甘霖雨露,”云阳子的语速加快,每一个字都如同刻印在少年翻腾的脑海,“亦可……”声音顿了一下,那停顿极短,却像是承载着万钧重担的刹那迟疑,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沉痛,“……噬灭至亲骨肉于弹指!”
噬灭至亲骨肉!
最后这六个字,如同六道裹挟着九幽寒气的炸雷,毫无预兆地在少年心湖底处最深处炸裂开来!
轰隆!
现实中,朔风关冰冷的关墙根下。
赵宸握住羊皮酒囊的手猛地一抖!
哗啦!小半囊滚烫的烈酒倾泻而出,泼在他覆盖着玄色衣袍的小腿和那冰冷的冻土地面上!刺鼻浓烈的酒气混合着泥土腥气、以及那玉佩断口沾染的血腥味,骤然猛烈地钻入鼻腔!
眼前那片夏日溪涧、晴空烈日、澄澈溪流、温厚手掌的幻景,如同被粗暴撕碎的画卷!所有温暖的色彩、明媚的日光、流动的溪声、身后师父那温润而充满力量的语调……瞬间像潮水般疯狂褪却、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头顶那轮残缺月牙投射下来的、冰冷刺骨的灰白月光!将他眼前的半块残玉映得越发惨白!
那玉佩断裂的茬口边缘,被月光清晰地照亮——粗粝、尖锐,泛着新玉被硬力掰断特有的寒芒。那个断口旁边,篆体的“稷”字,如同烙印般清晰、狰狞!
“亦可噬灭至亲骨肉于弹指!”
云阳子最后那如同鬼魅呓语般、却又重如万钧的预言,在他脑海中如同冰锥反复凿刻,嗡嗡回响,与眼前这块残玉断裂的尖角、那个“稷”字,死死地重叠在了一起!
护苍生?他远避边关,自请守土,十六岁封了这天下无敌的名头。噬至亲?他刚刚从死人堆里杀回来,指上染的还是亲哥哥手下恶狗的鲜血!这玉佩……这算计……他虽远在边关,可京都里那把带着血缘的刀子,已经悄无声息地递到了他身后!
一口前所未有的浓烈血腥气猛地从喉头冲顶上来!
“咳咳咳!”
剧烈的呛咳声不受控制地从胸腔深处爆发出来!他弓着背,咳得撕心裂肺,喉咙口泛着一股浓重的铁锈腥甜味,眼前阵阵发黑。每一次激烈的咳喘,都扯动着四肢百骸里那股蛰伏的阴寒之气更加活跃、更加深入骨髓!那刚被烈酒强行压下的寒意,仿佛受到了这激烈情绪和呛咳的挑衅,如同无数淬了寒毒的针,从麻木的肌肉深处、骨骼缝隙里猛地钻了出来,带着一股疯狂的劲头,向着心脉所在的方向狠狠扎去!
他那只攥着半截残玉的手猛地收紧!坚硬冰冷的断口边缘死死地刺入了掌心厚茧之中,刺痛感尖锐地传来,竟压制了那钻心的寒痛一丝!一丝温热的液体顺着指缝蜿蜒而出,是血。
赵宸喘息着,猛地抬起头,望向那轮高悬的残缺冷月。惨白的光落在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瞳孔深处,两簇幽蓝色的火焰,如同被残酷预言引燃的地狱之火,猛烈地跳跃!燃烧!那火焰不是炽热,而是冰冷的绝望和焚毁一切的暴戾!他猛地张开嘴,想要对那片冰冷星空、对这个操蛋的“天命”、甚至是对那个给予他力量又递给他诅咒的老道吼些什么!一股巨大的力量积压在胸腔!
可就在这口气提到喉咙口,即将化作毁灭般的咆哮喷薄而出的瞬间——
嗒。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最坚硬的玉石坠地的轻响,突然从赵宸脚边冻土上传来。
声音极轻微,却在这狂暴情绪酝酿爆发的临界点,如同最精准的闸刀落下,硬生生掐断了他即将喷薄而出的怒吼!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