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政院暗房,木匣置于案上,布包已被取出。苏桐以银镊轻启包裹,枯枝、残片、铜铃碎片依次陈列于青瓷托盘中。她未唤人,只令炭炉微燃,室内无风,却有暗流涌动。
铜铃碎片置于匕首护手缺口,严丝合缝,一声轻响如骨相扣。此非巧合,乃同一信器所裂。她指尖抚过铃身刻痕,三道平行细纹,为戌岭信卒标记之法,低阶传令者方用此制。此人冒死送出警示,已无生还之机。
她召来驿道司老吏,取《北境驿道志》对照残片。焦痕掩盖处原书“戌七号台—隐松坳”,此地孤岭环雪,唯北境雪松独生。再命人取禁军所录戌岭夜巡铃音比对,原声清越三转,今铃碎,声断于第二转——正是遇袭时仓促敲响之证。
雪松枝浸入温水,枝节浮出极细红丝,如血沁木纹。她凝视良久,命人取密写验药轻拭,丝线未变色,然触之微涩,似有隐文未显。此非寻常标记,或为药浸丝线织入枝体,待特定水温方显。她将枝条封入瓷瓶,交予最可信的药匠:“三日内,不得见光,不得离手。”
此时禁军副统领悄然入室,低语:“昨夜出城两名暗探,至今未归。西门守卒称见马车独行,未有折返。”
苏桐眉峰不动:“可查车辙?”
“泥地经夜雨冲刷,痕迹尽失。”
“可知最后现身何处?”
“城外十里松林岔道,再无踪迹。”
她缓步至舆图前,指落隐松坳,又移至戌七号台,再划向京畿西市旧茶棚。三点一线,直贯南北。若“戌夜会”以松林为障,以铃音为号,以茶棚为眼,则失踪之人,或已被诱入伏中。
她忽令:“撤去对戍安一切监视。”
副统领愕然:“若其仍有联络……”
“正要他联络。”她落座,执笔批下一纸调令:“南坊工所即日起检修炉灶,戍安调回政院协助——三日后,午时入内。”
副统领顿悟,躬身退下。
她知敌已警觉。政院三名吏员突告病退,工坊火盆中新灰含密些药残渣,此非寻常销毁,乃专用药剂焚化,不留字迹。敌有独立传讯与灭迹之法,组织严密远超预估。若步步紧逼,必引其潜藏更深。唯有放线,方能引蛇出洞。
当夜,她褪去官服,换作粗布裙衫,发髻低挽,面覆轻纱。手持一束雪松枝,独行至西市废棚。地砖缝隙间泥土湿润,她以指轻刮,黑壤粘于指尖,确为北境所产。随即自袖中取出一节中空竹管,埋于砖下,内藏松枝与微型铜铃,铃线连于竹管内壁,若有人触碰,声将沿地下竹管传至三丈外监听点。
她立于棚外,望月过中天。子时将尽,铃音未响。正欲离去,忽见砖隙间多出一物——非松枝,非铃器,乃一枚陶片,刻六字:“夜未央,灯将熄。”
笔力颤抖,墨色枯淡,非挑衅,乃绝境示警。她将陶片收入怀中,未留痕迹。归途不乘轿,步行穿巷,数次折返,确认无人尾随。入政院密室,取出陶片与西市所得陶碗底纹对照,纹路一致,唯此片多一道斜裂,如灯芯将断。
翌日清晨,她召来幕僚,命将三日来所有北境商队出入记录并列成册。重点查运炭、运陶、运药三类。戌夜会若需维持联络,必有物资流转。炭用于焚药,陶用于藏信,药用于密写。果然,一家名为“北陶记”的商号,三月内八次入京,申报陶器,实则每批夹带未烧制的素陶片,产地标注为南陵,然陶土成分与戌岭黑壤一致。
她提笔在册上圈出三处:戌七号台、隐松坳、西市旧棚。皆为陶片传递节点。又查商队护卫名录,其中两名曾为边军斥候,后因“擅离职守”被逐,却未入军籍除名册——此为暗桩无疑。
此时内侍来报,陛下召见。
紫宸殿内,玄烨宸正览折,见她入,抬手示意免礼。
“戍安一事,工部已自承疏漏,拟革职查办。”
她垂首:“臣亦以为,工匠管理确有漏洞,然北境驿道安防更需整顿。”
玄烨宸落笔批阅:“哦?说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