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迹干透在名册首页,苏桐搁下笔,抬眼望向帐外。天光未明,南校场的风已卷着尘土扑面而来。昨夜那纸回函焚尽的余烬,尚在案角残留灰痕,而此刻,校场辕门外已立起三道身影——左骁卫、前军、骁骑营各派一名低阶校尉,捧着兵册与器械单,却无一人着正印将领官服。
尉迟凌峰掀帐而入,甲叶轻响。“周广元、孟昭、程岳,俱称病不至。只遣副手交接,说是‘奉命行事,不敢擅专’。”他语声平静,却字字如钉。
苏桐起身,披甲束带。“既无人主事,便由我来点兵。”
校场中央,三百新募兵列队待检。旧军派来的校尉捧册高声唱名,却屡次错呼兵籍,引得队列骚动。苏桐立于点将台前,目光扫过空荡的器械架——原定三百副新甲,仅到五十具,余者皆以“库中暂缺”搪塞。
“内库旧储,可调用否?”她问。
尉迟凌峰点头:“陛下特批的军械库已开,五百套轻甲、三百副弓弩皆备妥,只待调运。”
“即刻调入。”她转身下令,“校场清理未毕,靶场未修,便以沙石划界,木枝为靶。今日起,晨起负重行军五里,午时体能操练,夜间识字讲令,不得延误。”
那三名校尉面面相觑,终有一人上前:“长公主,此地属五军都督府辖制,未经主将允准,擅调内库军资,恐有越权之嫌。”
苏桐目光落于其肩章。“你官居几品?”
“下官……从七品。”
“本官奉旨筹建锐字营,特旨文书已呈都督府备案。你既无主将授权,又无驳令凭据,仅凭口舌阻挠军务,该当何罪?”
那人语塞,退后半步。
“记档。”苏桐对身后文书官道,“左骁卫、前军、骁骑营,三部主将拒不出面交接,克扣器械,延误军务。事由、时间、证人,一一录存,三日后呈报御前。”
尉迟凌峰低声:“他们这是要逼您在朝堂上对峙。”
“那就对峙。”她踏上点将台,声音传遍校场,“锐字营,今日开训。第一课——服从军令,不论出身,不论旧规,只认军法。”
新兵列队肃立,尘土沾衣,却无人出声。
入夜,营中灯火未熄。苏桐巡至新兵宿帐,见数人蜷被而眠,肩头微颤。一少年兵自梦中惊醒,见她立于帐前,慌忙起身行礼。
“做噩梦了?”她问。
“有人……在外投石,说我们是‘识字的废物’,活不过三日。”少年声音发紧。
她未语,只伸手为他拉正被角,又顺手拾起帐外碎石,握于掌心。石上刻着“妇人掌军,国之不祥”八字,刀痕粗劣,却非一人所刻。
尉迟凌峰候于帐外。“已查清,三名旧军都尉在营中散播流言,鼓动士卒夜扰新营。另有边军旧部传话,称‘锐字营若成,旧制必废,诸将皆不得保’。”
“人呢?”
“尚未拘押。只将名单记下,明日晨练时当众点名警告。”
“不急。”她摇头,“他们想看我雷霆手段,我若立刻处置,反落了下乘。让这些人再跳几日,等证据坐实,再一并清算。”
尉迟凌峰低叹:“您比我想得深。”
“我不是不想动手。”她望向校场深处,“只是这一刀,必须砍在皇帝仍肯看的地方。”
翌日午时,三道奏本递入宫中。周广元领衔上书,指苏桐“越权建军,违逆祖制,以妇人执掌兵符,乱纲常,惑军心”,请皇帝收回成命。附联署武官四十余人,皆为旧军中坚。
御前,皇帝阅毕,未置一词。
而南校场,苏桐正立于沙盘前,核对第三日训练计划。尉迟凌峰快步而入,手中执一卷军报。
“内库器械已全数运抵,营舍修缮过半。新兵体能考核完成,合格率八成二。识字测试,百字以上者二百一十三人。”
她点头:“将数据整理成册,连同三日训练实录,一并呈送御前。另附一份兵员问卷——问他们为何参军,最怕什么,最信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