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未到，霍震霆已立于御书房外。
门开时，他手中捧着一卷绘就精细的图册，边缘微卷，墨线密布。苏桐未抬头，只将手中朱笔搁下，指尖轻叩案角。他快步上前，将图摊于案上，压住一角以免褶皱。
“通济票号为中枢，”他声不高，却字字清晰，“三笔匿名汇银经此中转，分别流入青州钱庄、兖州药铺与幽州义仓账目。收款人皆非寻常商户——青州那家钱庄近月无其他往来，专为此款开户；兖州药铺掌柜半月内通信十七封，笔迹经比对，与三地传抄告帖起笔习惯一致；幽州义仓所囤米粮，采购时间集中于新政布告张贴后三日内。”
苏桐目光扫过图上红线勾连的节点，指节在“通济”二字上轻轻一点：“股东名录可查清了？”
“礼部侍郎胞弟占股四成，另有两名幕后出资人，身份尚未确认，但资金来源皆溯至江南旧族。”霍震霆顿了顿，“更关键的是，幽州‘周管事’持通济特制信牌出入仓廪，免验直入。此人原名周德，三年前为其主——贪污军饷的滁州参议——掌管私账，主死后逃匿，今春方现踪京畿。”
苏桐眸光微动。
她抽出一份旧档，翻至一页判决文书，指尖停在末尾签名处。那是她亲笔批下的“斩”字，墨色沉实，毫无迟疑。再对照密报中周德近照，眉骨高耸，右耳缺了一角，确是当年校场行刑时试图抢刀伤人的家仆。
“他们不是反对新政，”她缓缓合上卷宗，“是借新政之名，报私仇之实。”
霍震霆垂手而立，并未接话。他知道她已看清全局，此刻只需确认。
苏桐起身，踱至墙边舆图前。三州位置被红圈标注，之间以虚线相连，如今又添数个新点——驿站、学塾、渡口。她取炭笔，在“通济票号”上方画下一环，再向四周延伸出六条细线，分别指向各地收款人。
“你看，”她语声平静，“每笔银两到账，次日便有集会。告帖内容虽伪，却写得极懂人心——百姓怕失田，他们就说朝廷要收地；百姓忧赋重，他们便说新法加倍征粮。一字颠倒，民心即乱。”
她转身，目光如刃：“若只是乡绅煽动，何须如此周密？何须跨州联动？这不是民怨，是有人拿银子买嘴，拿假话织网，一步步要把百姓推到我们对面。”
霍震霆点头：“属下已命密探继续盯住周德，看他下一步联络何人。另在通济票号外围布眼，凡持信牌进出者，皆记其形貌。”
“不急。”苏桐走回案前，提笔在一张空白奏纸上写下三个名字：礼部侍郎门生三人，皆任地方训导或乡学教谕。她圈出其中一人，“此人曾在青州讲学，昨夜集会中登台宣讲者，口音与此人极为相似。你派人去查，他近月是否曾离辖境？”
“是。”
她又取出《土改实录》通俗版样册，翻开一页，指着其中一段：“这里写着‘自耕农田亩不动，反减三成役’，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可百姓听不到这个，听到的是‘朝廷明年不准种自家地’。谁让他们听不到真话，谁就是敌人。”
霍震霆低声道：“或许……有些人本就不愿听。”
“那就不是听的问题，是信的问题。”苏桐放下册子，“他们不信官府，却信一个半夜贴墙的告帖。为何？因为有人年年给他们施粥，逢年送布，平日讲经说法，把自己扮作救苦救难的善人。百姓敬他如父兄，自然信他如圣旨。”
她抬眼：“所以这一局，不止是造谣，是多年经营的人心置换。他们早就在民间扎了根，只等一个时机，放出一口毒气。”
殿内一时静默。
烛火轻晃，映在霍震霆脸上，投下一道浅影。他忽道：“有一事尚未上报——昨夜密探潜入周德居所，在其枕下搜得半页残笺，仅存数字：‘东府三更灯，西驿五骑烟’。不解其意。”
苏桐眼神一凝。
她取过残笺摹本，反复看了数遍，忽然伸手取来全国驿道图，对照各地驿站分布。片刻后，她指尖落在一处：“青州东三十里，有旧邸称‘东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