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桐走出文渊阁偏室时,手中多了卷薄册。春桃快步跟上,低声问:“太傅怎么说?”
“没反对。”她脚步未停,“只是不阻。”
昨日她还在灯下写章程,今日已站到守旧派面前。她知道,光有皇帝点头不够,若朝臣齐声反对,新政连落地的机会都没有。欧阳鸿儒是三朝元老,一句话能压住半数官员。要破局,就得先让他松口。
她早打听清楚,太傅每日辰时至午时在文渊阁校订典籍,不喜外人打扰。她没选朝堂议事时上奏,也没请皇帝出面施压,而是换了身素色宫装,带了一壶清茶,以请教《礼记》中“因材施教”一段为由,登门求见。
欧阳鸿儒起初并未抬头,只听内侍通报“昭仪来访”,眉头微皱。待看清来人手中捧的是古籍而非折子,神色才略缓。
“你来问书?”他放下笔,声音沉稳。
“是。”苏桐将茶奉上,“臣妾近日思及皇子教育,总觉有愧先贤教诲。特来请教太傅,何为真正的‘育才’?”
老人抬眼打量她片刻,指了旁侧蒲团:“坐下说。”
她落座,不急不躁,先引《礼记·学记》中“教也者,长善而救其失者也”,再提《贞观政要》里太宗训子“不可专务诗书,须通实务”。她说得慢,却字字清晰。
“古人讲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哪一艺不是实学?可如今皇子读书,只重经义策论,算术被视为匠技,地理归于方士之流,武备仅作体操演练。若真遇战事饥荒,他们如何应对?”
欧阳鸿儒握着茶盏,指节微微发紧。
“皇家子弟,自有天下英才辅佐,何必亲涉琐务?”
“那若辅臣欺瞒呢?”她反问,“边关报急,粮草调度失误,主将看不懂舆图,错判敌情,三万将士险些断粮——这是去年的事。将军尉迟凌峰亲口所说,陛下震怒,却无法追责,因谁都不懂测算之法。”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脚步声。尉迟凌峰应约而来,一身戎装未换,抱拳行礼后立于一侧。
“太傅若不信,可问尉迟将军。”苏桐看向他,“您带兵多年,可曾因下属不通实务而误事?”
尉迟凌峰上前一步:“回太傅,不止一次。前年冬,斥候误读地形,以为山口可通大军,结果雪崩埋了两百人。若当时有人识得等高线图,本可避开。”
欧阳鸿儒面色微变:“等高线图?”
“便是地图上用线条表示高低起伏之法。”尉迟凌峰从怀中取出一张纸,“臣让军中画师照着苏昭仪所授方法绘制的简易图样,请太傅过目。”
老人接过细看,眉头越锁越深。图上山脉走势清晰,河流走向分明,比朝廷工部所藏舆图更易理解。
“这……并非奇技淫巧。”他缓缓道。
“正是。”苏桐接话,“我们不是要废经史,而是补缺漏。孩子天生资质不同,有的善思,有的敏行,有的长于记忆,有的精于动手。若一律逼他们背书写字,只会压抑所长,埋没人才。”
“分科分级,只为让人尽其才。”
欧阳鸿儒沉默许久,终于开口:“你可知历代改制,多少人打着‘利国’旗号,实则动摇根本?”
“臣妾知道。”她直视对方,“但正因为怕乱,才更要早改。皇子若从小不知民间疾苦,不懂政务运转,将来坐上龙椅,只会被权臣操纵,被账目蒙蔽。前朝灭亡,不就是因为君弱臣强、上下隔绝吗?”
殿内一时安静。窗外风动,吹起书页一角。
尉迟凌峰忽然道:“太傅,我女儿今年八岁,天天背《女诫》。我说你也学点算术吧,她说先生说了,女子不必懂这些。可我想,她将来若嫁人持家,连账都算不清,怎么当家?”
老人抬眼看他:“你是将军,儿女自可例外。”
“可皇家的女儿呢?”尉迟凌峰声音加重,“公主将来和亲边地,若连当地风俗地理都不知,怎么保全自己?怎么维系邦交?她们也是大雍的血脉,不该只学绣花拜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