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基重新整平的消息传来时,苏桐正坐在文渊阁偏殿的案前。她低头看着图纸上修改过的尺寸,手指在“八步”旁划了一道线。春桃站在一旁,轻声说工人们已经按新要求夯实了土层,不会再有偏差。
苏桐点头,把炭笔放下。
她刚要翻开下一页宿舍承重图,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小太监匆匆进来,行礼后禀报:“西华门外有几个孩童在唱谣,话不太对劲。”
“唱什么?”
“说是‘学堂学洋术,皇子变逆奴’,还有人跟着传,说宫里教算数画图是坏了祖宗规矩。”
苏桐抬眼,“谁让你来报的?”
“是守门的张公公,他见孩子越聚越多,怕出事,让我赶紧通禀大人。”
她站起身,没有多问,只说:“去把春桃记下的那些工匠名单收好,别落在外人手里。”又转向小太监,“你再去一趟西华门,看是谁先起的头,有没有大人在旁边教话。”
小太监领命退下。
春桃走近几步,“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搅局?咱们这边刚稳住工程,外头就传出这种话。”
“不是巧合。”苏桐走到窗边,望向宫墙方向,“地基能挖错,说明有人盯着咱们的一举一动。现在谣言紧跟而来,是要让学堂还没建成就背上骂名。”
她回身取了披风,“走,去内务府文书房。”
文书房里,几名可信的吏员正在整理近日进出宫门的记录。苏桐让他们把过去三天所有与工部、礼部有关的文书都调出来,尤其是送往城南各私塾和书院的公函副本。
“查一下有没有用‘劝善’‘正风’名义发出去的帖文。”她说。
不到半个时辰,一份抄报送到了她手上。是礼部一位主事写给城南明德私塾的信,内容看似寻常,提到“近闻宫中设科杂乱,恐误皇嗣志向”,又说“望诸生谨守经义,勿趋奇巧之术”。
苏桐看完,把纸放在桌上。
“这不是民间自发的议论。”她对春桃说,“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先把话说出去,再让百姓跟着念。”
当晚,她命春桃带两名机灵的小宫女扮作平民,分头去了几处茶馆和说书摊。第二日清晨,三人带回七八份不同的童谣抄本,有的写“女子执笔乱朝纲”,有的唱“算盘声起忠孝亡”。词句不一,但意思相同——宫廷学堂所教之学,非正道。
苏桐将这些抄本一一摊开,在灯下逐字比对。发现其中一句反复出现:“以器代礼,以算废仁。”语气严厉,用词古板,不像市井之人能说出来的话。
她想起曾在一本旧档中见过这句话。
翻找半日,终于在太傅欧阳鸿儒早年呈递的一份奏疏里找到了原句。那是他反对设立“实用课”的谏言,认为技艺之学不足以立国本。
她合上奏疏,没有声张。
第三日午后,皇帝派人来召她入勤政殿。
苏桐带上扩建进度簿进去。玄烨宸正在批阅边疆战报,抬头看了她一眼,“听说你在查外面的流言?”
“是。”她将进度簿放在案上,“工程已重回正轨,但近日坊间有些言语,怕影响学堂声誉。”
“什么话?”
“有人说我们教孩子算数画图,是丢了圣贤根本,还说皇子若长期接触此类学问,会背离忠孝之道。”
玄烨宸皱眉,“荒唐。朕的儿子连字都还没认全,哪来的忠不忠?”
“可有人信。”她语气平静,“已经有两家官员托辞推掉入学名额,说是怕孩子染上异学。”
皇帝放下笔,“你是想让朕出面澄清?”
“臣不敢劳烦陛下亲自解释小事。”她说,“只是担心有人借古讽今,把实用之学说成邪道。若不及时制止,日后谁还敢来任教?谁还敢送子弟求学?”
玄烨宸沉默片刻,“你既然知道风向变了,就该有所应对。莫让朕到不得不表态时才出手。”
她低头应是,退出大殿。
回到文渊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