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着姜岁用过晚膳,又瞧她吃下了大半碟酥黄独,裴执聿这才放心离开,暂去书房处理今日未完的庶务。
夜露微寒,秋风正瑟,撩动他宽大衣袖翻卷如浪。但裴执聿神色未动,眼底还泛着层未散的暖意,添了几分生气。
行过回廊,他轻轻抬头,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在不远处。
后头跟随的仆从们纷纷识趣退开,脚步窸窸窣窣渐远。
裴执聿气息渐轻,面色漠下,停顿一会儿后,若无其事上前温声:
“父亲夜安。”
廊下灯火昏昏,并不能完全照亮。安平侯闻声转过身子来,半肩陷入阴影中,衬得面庞更加冷峻肃然。
“裴执聿,别忘了你对本侯的许诺。”
他语气冷硬,全然不像是父亲与儿子间的对话,更像是上峰对下属的直接命令。
裴执聿神色平和,似乎早已习惯,还几分悠闲地倚上了一侧廊柱:
“父亲说笑,儿这不是,一直都在践行诺言吗?”
他唇角轻扬,被夜色半遮的眼眸中却一池冰凉,并不给安平侯说话的机会,便继续道:
“若说背信弃义,父亲才是最精于此道的人,不是吗?”
安平侯的脸色晦暗不明,僵持几息后,裴执聿忽极快地旋身让开,躲过了他袭来的掌风。
后头廊柱发出吱嘎一声,隐隐有裂纹浮现。若这一掌落在身上,定会受不小的内伤。
裴执聿轻笑:“父亲,儿说错了吗?”
安平侯徐徐收掌,幽幽凉笑:
“本侯不曾骗你,只是你母亲太脆弱,自寻短见,本侯又如何挽回?”
裴执聿长眉沉下,深邃眉眼间被一片阴影投落,难辨情绪。
“父亲究竟是不能,还是不想?”
安平侯眯了眯眼,并未回应他的问题,冷声道:
“裴执聿,本侯没反对你这桩亲事,是觉得你能筹谋好。现在看来,倒是本侯错了。”
“你对她的关注,太多了。”
裴执聿始终没什么太大波动的神色,在安平侯提及姜岁时起了一点波澜。
“本侯劝你,不要在情上耗费精力。”
“你再恨本侯,也是本侯的儿子,是与本侯一样的人。你母亲的教训,难道还不够吗?”
“我们这种人,便不该有这种想法。你如今在她跟前装模作样,又能装多久?”
裴执聿冷声:“……我自有打算。”
安平侯低笑两声,也不知是伤怀,还是微妙的恨意:
“本侯知道你在想什么,本侯也做过。告诉你……是不可能的。”
“你再不切实际下去,她就会是你母亲的下场。”
“吾儿,好好想想吧。”
他说完扬长而去,徒留裴执聿一人还静立在廊下。
足音渐远,良久,裴执聿才僵硬地扭头,漆眸凝向安平侯离开的方向。
此时,那里只剩一片昏暗空荡。
他闭一闭眼,压下心中冷意烦躁,重新往书房走去。
只是这会儿,他的脚步缓慢沉重,如有镣铐束缚。
岁岁她……会和母亲一样吗?
裴执聿眼皮轻颤,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五年前的画面。
他满心期待又欣喜地赶回府中,直奔母亲院落而去,口中不住地呼唤着她,一边推门而入。
屋内安静得异样,他并未放心上。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母亲都没再让人侍奉身边,院里只有他们母子二人。这种安静,裴执聿已经习惯。
但以往,母亲从不睡得这么沉。
心中的欣喜渐渐被一股莫名而来的不安取代、紧攥。
他不自觉放缓了脚步,心口一阵阵抽缩着往寝屋内走去,紧张地几乎要窒息。
这种感觉,直到看见睡在榻上的身影,才缓解几分。
妇人背对着他而卧,似乎正在打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