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西山动力工坊制造的首批三台实用型蒸汽机,被运抵京畿地区三个不同的皇庄,准备用于驱动新式水车,进行冬季农田水利建设。朱由校亲自跟随其中一台,前往最大的南苑皇庄。
然而,现实给了满怀热情的他当头一棒。蒸汽机的安装就遇到了麻烦,皇庄里的老农和负责管理的太监,对这种轰隆作响、冒着黑烟白气的“铁怪物”充满了恐惧和排斥,认为其“破坏地脉”、“惊扰神灵”,消极配合。更棘手的是,机器运行起来后,对煤炭品质要求高,皇庄提供的劣质煤导致锅炉效率低下,故障频发;传动机构与本地水车的连接也不匹配,需要大量改造。
短短十天,机器运行时间加起来不足两日,反而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进行维护和改造。庄头太监苦着脸向朱由校抱怨:“殿下,不是奴才不尽心,这铁牛太娇贵,吃得好(指优质煤),干活还挑三拣四,不如多用几头牲口,或者多征些徭役来得实在……”
朱由校看着眼前停滞的机器和周围人群怀疑的目光,心中充满了挫败感。他意识到,将实验室的成果推广到实际生产中,面临的不仅是技术问题,更有根深蒂固的观念壁垒、落后的配套体系以及利益相关者的抵触。他没有斥责庄头,而是挽起袖子,带着格物院的工匠,亲自调试机器,研究如何适应本地煤炭,重新设计传动接口。他知道,征服这台机器容易,征服人心和旧有习惯,才是真正的挑战。科技推广的道路,远比发明创造本身更为崎岖。
与此同时,太子朱由楧的“实践课”也开到了南苑皇庄。朱常洛并未告诉他蒸汽机的事情,只是让他以普通士子的身份,跟随庄户学习冬小麦的田间管理。
朱由楧穿着粗布衣服,踩着田埂上的薄霜,在老农的指导下,学习辨认墒情,查看麦苗长势,甚至尝试使用沉重的铁锹清理田沟。半天下来,已是腰酸背痛,满手泥污。他亲眼看到庄户们劳作的艰辛,听到他们抱怨今岁肥料不足,担心明春收成。
休息时,他坐在田埂上,看着远处那台停摆的蒸汽机和围着的工匠,好奇地问带他的老农:“老丈,那铁家伙是做什么的?听说能自己提水,是不是以后就不用这么辛苦挖沟了?”
老农摇摇头,叹了口气:“贵人有所不知,那东西金贵着呢,吵得人心慌,还老坏。咱们庄户人,还是信得过自己的力气和这老天的雨露。”
傍晚,朱常洛悄然来到皇庄,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远远看着儿子疲惫却认真的身影。回宫后,他才问朱由楧:“楧儿,今日下田,有何感触?”
朱由楧想了想,认真答道:“父皇,儿臣方知‘汗滴禾下土’真意。庄户辛苦,一粥一饭来之不易。那蒸汽机若真能省民力,自是好事,但……似乎庄户们并不喜欢,而且它自己也不够‘结实’。”
朱常洛点点头,引导道:“可见,任何新事物,纵有千般好处,若不能让人心安,不能适应这土地,便难推行。治国亦然,良法美意,也需因地制宜,顺应民心。你日后行事,既要仰望星空,有革新之志,亦需脚踏实地,察民情之实。”
太子的这堂“农事体验课”,远比背诵多少圣贤书都来得深刻。他不仅体会了民生疾苦,更直观地感受到了技术推广与社会接受度之间的巨大鸿沟。
初冬的寒意中,帝国的革新之路依然充满挑战。徐允贞在勋贵集团的包围中艰难立威,大明对朝鲜的文化渗透在悄然进行,蒸汽机的推广遭遇现实壁垒,而太子的教育则在实践中深化。新旧观念的碰撞,理想与现实的差距,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激烈上演,推动着时代在阵痛中,步履维艰却坚定不移地向前迈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