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府的朱红大门近日总飘着苦涩药味,与廊下褪色的红灯笼相映,添了几分萧索。
韵葑的闺房被层层帷幔遮得密不透风,窗棂缝隙里漏出的呻吟声,像细针般扎在陈帆心上。
他扒着月亮门的雕花栏杆,远远望见榻上少女蜷缩的身影,鬓发散乱,原本莹白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咳喘。
院子里的仆人三三两两聚在角落,无人再为小姐的病情忧心,反倒满眼热切地低声议论:“重明神庇佑,小姐这是要登仙了!”“能被神指引,连我们这些沾了疫病的,都是沾了祥瑞呢!”
这些话听在陈帆耳中,却像针一般扎的他难受,他敬重重明神,可更看不得韵葑受苦。
神婆来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老妇穿着镶金边的黑衣,枯瘦的手指刚触到韵葑的手腕,便突然仰天大笑,声音尖锐得像夜枭啼叫:“天降祥瑞!此女乃重明神钦点的侍神之人,死后自会位列仙班,常伴神侧!”
这话像一剂迷药,瞬间抚平了窦府上下的悲戚。连卧床不起的窦父,都挣扎着让仆人扶他起身,对着神婆离去的方向叩拜。
韵葑那张烧得通红、满是痛苦的脸还历历在目。疫病是夺命的凶煞,怎会突然变成庇佑的祥瑞?陈帆攥紧了拳头——他信重明神会护佑众生,但他更信韵葑不该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这所谓的“选中”是骗局,他也愿意拿自己的命去赌。
神婆收了厚重的谢礼,交代完“不可让外人惊扰侍神者”便转身离去。
陈帆几乎是本能地跟了上去,脚步放得极轻,借着廊柱和假山的阴影,像一道影子般缀在后面。
他知道神婆法力高深,传闻她能洞悉百里之外的动静,可一路上,神婆始终昂首阔步,对身后的尾随毫无察觉。
这反常的疏忽,让陈帆的疑心更重,也让他赌下去的决心愈发坚定。
当看到家丁引着神婆走向那间极少有人涉足的贵宾房时,陈帆心中一动。
他打小在窦府长大,跟着老爷子在府里疯跑时,曾偶然发现这贵宾房的雕花窗台下藏着暗扣,里面是间狭小的夹层,专供老爷子应对不速之客时藏身。
如今老爷子卧病在床,这秘密怕是只有他还记着。
趁着家丁开门的间隙,陈帆矮身窜到窗下,指尖熟练地抠动暗扣,一道窄小的暗门应声而开。
他迅速钻进去,厚厚的绒毯吸走了所有声响。
暗门后的夹层逼仄幽暗,仅能容一人蜷缩,空气中弥漫着陈年木料的霉味与绒毯的陈旧气息。
陈帆屏住呼吸,胸口的心跳却如擂鼓般剧烈,几乎要冲破喉咙。
他透过木板间一道极细的缝隙,死死盯着房内的动静——家丁躬身将神婆送进门,脸上堆着谄媚的笑,深深一拜:“婆婆慢歇,若有任何吩咐,小的就在门外候着。”
神婆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枯瘦的手背上青筋凸起。家丁不敢多言,轻手轻脚地带上门,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在回廊尽头。
屋内瞬间静了下来,只剩下神婆沉重的呼吸声。
她转过身,背对着暗门,紧接着,一道带着疑惑与不满的低语在屋内响起,字字清晰地钻进陈帆耳中:“怎会那么不禁吸?”
陈帆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才几日便倒下了?”神婆又补了一句,语气里满是诧异,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本以为还能多撑些时日,现在染了瘟疫怕是没两天了。”
短短两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陈帆脑海中炸开,震得他耳鸣目眩。
他终于明白了——所谓的瘟疫,根本不是天灾,而是神婆搞的鬼!
难怪韵葑的病情恶化得如此之快,难怪神婆对她的“死期”如此笃定!
一股冰冷的恐惧顺着脊椎爬上来,几乎要将他吞噬。但他死死咬住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感让他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