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壁前，背影剧烈地起伏着。林煜甚至能隐约看到他紧握的双拳在微微发抖。
“大王要无敌之师……他要的是征服，是碾压，是让天下在他脚下颤抖！他看不到，也根本不在乎这背后的代价！”孙武的声音压抑着低吼，“而我……我明明看到了！我看到了他们在失去什么！我听到了他们亲人在暗夜里的哭泣！”
他霍然转身，再次看向案几上那卷古老的竹简，眼中充满了悲愤与自我厌弃。
“孙武啊孙武，你写的这些道理，如今却成了束缚你、逼迫你的枷锁！你追求兵道极致，如今却走到了兵道的反面！你口口声声‘爱人’，如今却在亲手扼杀他们身而为人的根本！”
“停下……我必须停下……”他喃喃自语，像是在给自己下达最后通牒。
但下一刻，他脸上的挣扎之色更浓，一种巨大的无力感笼罩了他。
“可如何停下？大王不会允许，楚国的威胁仍在，齐晋虎视眈眈……一旦停下，吴国这辆战车是否会瞬间倾覆？那些尚未被完全转化的士卒，是否会因失去这‘力量’而在接下来的战事中白白送死？我……我已骑虎难下……”
他踉跄着坐回案几前，双手抱住头，手指深深插入发丝之中。那卷代表着他初心的竹简，被他紧紧攥在怀里，仿佛那是他在无边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灯火噼啪一声，爆开一朵灯花，映得他瞬间苍白的脸上，竟似有泪痕划过。
“初心……道……已裂矣……”一声如同叹息，又如同哀鸣的低语，在寂静的军帐中缓缓消散。
帐外，阴影中的林煜，缓缓闭上了眼睛。他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和单纯的任务观念，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他看到的，不是一个等待讨伐的、面目可憎的魔头，而是一个在理想与现实、初心与歧路之间被残酷撕扯的灵魂。孙武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那后果的可怕，但他已被自己创造的体系、君王的欲望和时代的洪流共同绑架，无力挣脱。
这“道的裂痕”，远比单纯的“黑化”，更令人感到悲怆。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在帐外不远处响起。那脚步声不属于纸人士兵，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
林煜心中一紧，立刻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
只见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毫无声息地掀开帐帘，走了进去。那人同样穿着吴军服饰，但气质截然不同，他面容普通，唯有一双眼睛，是纯粹的、缓缓旋转的苍白色！
正是林煜之前在宫墙上瞥见的那名特殊存在。
他进入帐内，对抱头痛苦的孙武视若无睹，只是径直走到案几前，拿起那叠绘制着诡异符文的帛书，静静地“看”着。
孙武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到来，缓缓抬起头，看着这个非人的造物，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你来了……”他的声音疲惫至极，“来看我……这可笑的模样吗？”
那苍目者没有回答，只是将帛书放下，然后转向孙武，伸出了一只苍白的手。
孙武看着那只手，脸上的挣扎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灰败。他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伸出手，握住了那只冰冷、毫无生机的手。
在双手接触的瞬间，一丝苍白色的能量从苍目者手中渡入孙武体内。孙武身体微微一颤，脸上痛苦的表情似乎被强行抚平了一些，但眼神深处的那道“裂痕”，却仿佛被这冰冷的力量冻结，变得更加深邃和……绝望。
林煜知道，他该离开了。
他悄无声息地退入更深的黑暗，心中那份名为“业债”的重量，似乎又增加了许多。
这一夜，他窥见的，是一场发生在灵魂深处的、无声的崩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