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身姿笔挺,表情严肃,从骨子里透着一股工业时代的严谨与傲慢。
他预想过很多种会面的场景:或许是军乐齐鸣,礼炮震天;或许是甲胄森严,威风凛凛。
但他做梦也没想到,迎接他的,不是军乐队,而是十二个穿着民间土布衫的皮影艺人。
后院的空地上,一块白布幕布高高挂起,锣鼓家伙敲得震天响。
艺人们正操纵着皮影,上演着一出戏——《大帅金口镇鬼》。
幕布上,一个头戴帅帽的皮影小人威风凛凛,对着一群张牙舞爪的鬼怪形象呵斥几句,那些鬼怪便屁滚尿流地散去。
台下,被特许进来观摩的数百名百姓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那股子发自肺腑的崇敬与狂热,让施密特感到一种莫名的心悸。
这阵仗,不像外交会晤,倒像是个大型庙会现场。
施密特被一个穿着长衫的文书引着,穿过喧闹的人群,来到后院深处。
只见一方临时搭建的高台上,香烟缭绕,气氛庄严肃穆。
张作霖没穿大帅服,就一身普普通通的便服,盘腿坐在一张硕大的香案前。
他的身后,左边供着一个牌位,上书“大清太祖高皇帝努尔哈赤之神位”,右边立着一块奇形怪状、布满青苔的巨石,据说是从长白山深处请来的“龙脉石”。
张作霖闭着眼,嘴里念念有词,仿佛在与天地神明沟通。
施密特和他带来的两名随从面面相觑,感觉自己像是误入了某个神秘的东方宗教仪式现场。
这算什么?
下马威?
还是东方人特有的故弄玄虚?
良久,张作霖才缓缓睁开双眼,目光如电,直直射向施密特:“洋人,你信命不?”
这句开场白,差点让施密特把准备好的外交辞令全给忘了。
他愣了一下,才用有些生硬的中文回答:“阁下,我是一名军人,我只相信数据、火力和钢铁。”
“数据?火力?钢铁?”张作霖嗤笑一声,指了指身后努尔哈赤的牌位,又指了指那块长白山石,最后指了指台下依旧在欢呼的百姓,“在我这儿,人心就是最大的数据,神话就是最强的火力,这百万民众的信赖,比任何钢铁都坚固。我这龙脉,压得住祸乱乡里的鬼,自然也压得住觊觎我土地的狼!”
话音刚落,一阵邪风毫无征兆地从院墙外刮了进来,卷起地上的沙土,吹得香案上的烛火疯狂摇曳。
施密特下意识地眯起眼睛,而他身边的一名随从手一抖,一直紧紧抱在怀里的牛皮纸筒没拿稳,里面那卷绘制着精密线条的重炮图纸“哗啦”一下被风卷了出来!
众人惊呼声中,那几张硕大的图纸在空中打了几个旋,不偏不倚,竟然像有了生命一般,轻飘飘地挂在了努尔哈赤的牌位上,纸张的边缘正好搭在“神位”二字上,纹丝不动。
整个后院瞬间鸦雀无声。
连张作霖自己都愣住了,心说这风来得也忒是时候了,老天爷都上赶着给我当托儿?
冯·施密特死死地盯着那张挂在牌位上的图纸,眼神从最初的震惊,到迷茫,再到一丝恐惧,最终化为一种前所未有的肃然起敬。
他是个军人,但他也是个有脑子的战略家。
他瞬间明白了。
眼前这个东方人所做的一切,不是迷信,而是一种更高明的统治艺术。
他将自己与这片土地的历史、神话和民心死死地捆绑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坚不可摧的威权。
这种力量,确实比任何看得见的装甲师都更加可怕。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张作霖猛地一鞠躬,姿态之恭敬,远超外交礼节的范畴:“大帅阁下!我明白了。您以民心为根基,以信仰为武器,冯·施密特受教了。我愿代表德意志,为您提供克虏伯1908式150毫米重型榴弹炮的全套图纸及生产资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