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像颗不识趣的石子,总把谢兰?刚竖起的心房触得泛起波澜——有时瞥见他倚在病房门框上的背影,恍惚就叠上儿时背着他在田间追蝶的旧影,心口忽的一揪,烦乱直涌;有时听他的脚步声顺着走廊渐行渐远,耳边又炸响当年那句“生生世世永无二心”的誓言,刺得指尖发颤。
最让她难熬的,是这些影子与誓言背后,总缠着陈中铭临终的模样。老人枯瘦的手攥着她的手,指节泛着青,声音气若游丝:“兰?,帮先如兴盛家业,为陈家传嗣。”
那时她含泪应下,可如今再想,这话竟成了勒在脖子上的枷锁——家业是兴盛了,可沾着被唾骂的污名,哪还有半分体面?子嗣更是笑话——二姨太的孕肚早就挺得高高的,而她肚子里的那个,却被陈先如一脚踢没了。
每当想到这儿,谢兰?都会猛地攥紧被角,指甲陷进掌心,疼得让她清醒——她守的不仅仅是那句嘱托,更是她和陈先如之间的情分。如今情分没了,这枷锁,也该卸了。
可这份醒悟,到了夜里还会碎。鞋尖碰到床脚的冷,儿时的暖,红烛下的誓言,总会缠上来,绕着她的脑子转,让她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原以为“放下”是件容易的事,不过是把不爱了的人、断了的情从心里挪开,可真到了要剥离的时候才懂——那些被碾碎的情分,早嵌进了她的骨血里,每动一下,都连带着心口的肉,一起疼。
直到两个人的到来,才像给她递了把撑杆,慢慢将她从这份疼里托出来。
第一个是张境途。自她住院,他几乎天天来,从不提陈先如,也从不劝她原谅。他会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跟她聊城外新开的书局,说里面藏着一本冷门的诗集,翻开来满是纸页的香;他会讲南方的女子,说她们办报时如何顶住旁人的非议,办学时如何四处筹措经费,末了总会轻声说一句:“草木枯荣都有定时,人也该有自己的新时节。”
他的话像晨露,带着暖意,不猛不烈,偏偏落在她心里那株刚冒头的芽上。原本还怯生生的芽儿,被这露水滴润着,竟悄悄挺了挺腰,芽尖上透出点新亮的绿——让她“要离开”的念头,又瓷实了几分。
“女人的世界,从来不是只有一个男人、一座宅院。”她总在心里念这句话,是张境途说的,“这世间有那么多书要读,那么多路要走,怎能困在腐朽里,耗掉一辈子?”
是啊,人生不过三万天,何苦总回头看泥沼,把日子过成重复的煎熬?活着,该让自己心里敞亮才对。
另一个是陈一曼,当她推开病房门,这团缠了她许久的乱麻,才被彻底斩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