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峰复述完王书记的问题,招待所门前那片因问题解决而升腾起的热烈气氛,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瞬间冷却下来。
“这个东西,它到底能给咱们县的财政,带来多少实实在在的收入?”
这句话,像一根冰冷的探针,精准地刺破了“文化扶贫”这个宏大概念温情脉脉的表皮,直抵最坚硬、最现实的内核。
秦峰脸上的红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兴奋的潮水退去后,露出了混杂着焦虑和为难的礁石。他搓着手,刚才那股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豪情,被这一个务实到近乎粗暴的问题打回了原形。
是啊,情怀再动人,愿景再美好,最终都要落到钱上。红山县太穷了,穷到每一分财政收入都必须掰成两半花,穷到县委书记的脑子里,第一根弦永远是“钱从哪儿来,要花到哪儿去”。
李瑞的眉头也下意识地皱了起来。作为团队里的“首席财务官”,他比谁都清楚这个问题有多么致命。文化产业,尤其是从零开始的文化产业,前期投入巨大,回报周期漫长,充满了不确定性。用财务报表的语言来描述,那就是一个“高风险,长周期,低前期回报”的项目。这样的项目,想说服一个急于看到政绩、急于改善民生的贫困县一把手,难度可想而知。
苏晓默不作声,清冷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忧虑。她担心,过分强调经济效益,会不会让这个刚刚被林舟提升到“富脑袋”高度的计划,再次跌回“卖剪纸”的浅层逻辑里。
只有林舟,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秦县长,这是好事。”
“好事?”秦峰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林博士,这……这都快把路堵死了,怎么还是好事?”
“王书记问钱,说明他听进去了,而且心动了。”林舟的声音不疾不徐,像是在分析一个棋局,“如果他完全不感兴趣,只会用‘这个想法很好,会后我们再研究研究’这样的话来打发您。他现在问得越具体,越尖锐,就说明他越是在认真地把它当成一个‘备选方案’来权衡利弊。”
林舟看着秦峰,继续道:“他不是在否定我们,他是在向我们要一个让他下定决心的理由,一个能让他顶住压力、说服班子里其他人的过硬理由。这个理由,就是数据。”
秦峰怔怔地看着林舟,脑子飞速转动,片刻后,眼中重新亮起了光。对啊!王书记是务实,但不是守旧。他需要的是一把能衡量“文化”价值的尺子。只要我们能把这把尺子递给他,让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刻度,他就有底气拍板!
“我明白了!”秦峰一拍大腿,之前的焦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的、更沉稳的斗志,“林博士,那我们连夜准备!明天,就给王书记一把最精准的尺子!”
这个夜晚,县政府招待所二楼的临时办公室,灯火通明。
秦峰彻底化身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在不大的房间里来回踱步。他一会儿拿起笔,在纸上奋笔疾书,试图把今晚的所见所闻和林舟的理念原汁原味地记录下来;一会儿又停下,对着空气挥舞手臂,模拟着明天汇报时的语气和神态,嘴里念念有词。
“王书记,同志们!我们红山县的发展,已经到了一个关键的十字路口!我们不能再只低头拉车,也要抬头看路!这个‘文化扶贫’,就是我们的路!是能让我们‘富口袋’,更能‘富脑袋’的康庄大道!”
李瑞看着他这副魔怔的样子,忍不住想笑,但自己手头上的活儿也让他笑不出来。他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一个复杂的Excel表格已经初具雏形。市场规模、用户画像、产品定价、渠道成本、营销费用……一行行数据冰冷而理性。但在最关键的“五年期营收预测”和“利润率”两个单元格里,他却迟迟无法填上一个让自己信服的数字。
“妈的,这怎么算?”李瑞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压低声音对旁边的苏晓抱怨,“一个剪纸盲盒的‘文化附加值’该怎么量化?一个非遗传承人的‘品牌背书效应’又能折算成多少销售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