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省发改委的大楼只有少数几个窗口还亮着灯,林舟的办公室是其中最亮的一个。
李瑞几乎是被人从被窝里薅起来的,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鸡窝头,眼睛里布满血丝,身上还穿着一件印着卡通龙的睡衣,满脸都写着“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老大,你认真的?”李瑞灌下一大杯浓咖啡,试图让自己的大脑重新开机,“咱们的‘文化航母’刚画好图纸,还没下水呢,您这方向盘一掰,直接开进夕阳红旅行团了?”
他指着电脑屏幕上一排排飞速滚动的代码和数据流,声音里满是委屈:“我这边正带着兄弟们给‘傩戏侠客’建模型呢,好莱坞的特效团队都联系好了,您一句话,画风突变,开始研究全省老人的高血压、糖尿病和骨质疏松了?”
李瑞的团队是全省最顶尖的数据分析力量,此刻却被勒令放下所有高大上的商业模型,转而处理起了来自民政、卫健、社保等各个部门的海量原始数据。这些数据琐碎、繁杂,甚至格式都不统一,处理起来像是在一堆旧毛线里找线头。
“老大,我不是抱怨。”李瑞挠了挠头,语气软了下来,“我就是……没想明白。‘兰亭会’那帮老家伙刚发来战书,咱们不应该趁热打铁,一炮把他们轰上天吗?怎么突然关心起养老问题了?这事……不急于一时吧?”
林舟没有解释,他只是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烟,抽出一根递给李瑞,自己也点上一根。他很少抽烟,但今晚,他需要尼古丁带来的片刻镇静。
烟雾缭绕中,他没有看李瑞,而是看着窗外城市的夜景,轻声说:“我昨天,去看陈大娘了。”
李瑞夹着烟的手顿住了。
“她一个人住,电视开着,唱戏。桌上一盘剩菜,几个药瓶子。”林舟的声音很平,像在说一件别人的事,“她想吃药,瓶盖拧不开。想看说明书,字小,看不清。起身找东西,差点摔倒。”
办公室里很静,只剩下服务器风扇的嗡嗡声。
“李瑞,我们设计的‘文化出海’,能让剪纸卖出天价,能让陈大娘成为受人尊敬的艺术家。但是,这些都换不来一个能帮她拧开药瓶盖的人。”
林舟转过头,看着李瑞:“你说,是我们正在建造的‘文化航母’重要,还是那个小小的药瓶盖重要?”
李瑞沉默了。他想起了那个在红山县的小院里,手把手教他剪纸,笑起来一脸褶子的老人。那个小小的、拧不开的药瓶盖,像一座无形的山,瞬间压在了他的心上。他忽然明白了林舟的转向,不再是突兀,而是一种必然。
“我明白了,老大。”李瑞掐灭了烟,眼神里的迷茫和困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技术人员特有的专注和亢奋,“不就是数据吗?我这就去把民政厅的数据库底裤都给扒出来!我保证,天亮之前,您能在沙盘里看到全省任何一个老头老太太昨天晚上吃了什么药!”
看着李瑞风风火火冲出去的背影,林舟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他知道,李瑞的执行力毋庸置疑,但养老这个问题的复杂性,远超任何一个商业项目。
凌晨四点,当第一缕晨光即将刺破夜幕时,一份庞大到惊人的数据模型,终于传输到了林舟的电脑上。
林舟将办公室的门反锁,拉上了所有的窗帘。整个空间陷入一片纯粹的黑暗和寂静。他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意识向无尽的深处沉去。
【因果沙盘】在脑海中缓缓展开。
这一次,沙盘上浮现的不再是纵横交错的产业链条,也不是壁垒分明的行政区划,而是一张巨大的、散发着微光的江北省地图。
随着李瑞团队整理的数据源源不断地涌入,地图上开始亮起无数个光点。每一个光点,都代表着一位六十岁以上的老人。
光点的颜色,代表着他们的健康状况。绿色是健康,黄色是患有慢性病,红色是失能或半失能。
光点的亮度,代表着他们的收入水平。明亮的是退休金优渥,黯淡的则是仅靠低保或子女接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