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那句“培养出第一批配得上它的新农人”,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马叔和李瑞的心里激起了久久不散的涟漪。
李瑞眼中的火焰黯淡了半分,他那套基于区块链和大数据构建的完美闭环,第一次显露出了一个不属于技术范畴的脆弱接口。他可以追踪每一滴水,每一粒土,却无法量化一个六十岁老农心中根深蒂固的习惯。
而马叔,那张刻满风霜的脸上,忧虑与释然交织。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船长,在年轻大副描绘完星辰大海的航线后,冷静地指出了航线上那片最不起眼的、却也最致命的暗礁。
林舟把这个最棘手的问题,也是最关键的问题,交给了他。
“行。”马叔没有多余的话,只是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要把心里的万千头绪都理顺,“你小子,画好了龙,点睛的活儿,又甩给我这个老头子了。”
他拿起桌上那张色彩斑斓的“藏宝图”,小心地卷好,像是卷起了一份沉甸甸的军令状。“图纸我拿走了。你跟李瑞,先把你们那套‘鸟语’系统搭起来。我去给你们找能听懂鸟语,还会说人话的‘翻译官’。”
说完,他没再看林舟,转身走出了这间像是刚经历过一场头脑风暴洗劫的办公室。门在他身后关上,也隔开了两个世界。一个是林舟和李瑞的,由数据和逻辑构成的未来世界;另一个,是马叔即将踏入的,由泥土和人情构成的现实世界。
马叔没有回家,也没有去省农业厅发号施令。他让司机把车直接开到了城郊的江北省农业大学。
秋日的校园里,金黄的银杏叶铺满了道路。马叔没有去行政楼找校领导,而是径直拐进了一栋不起眼的红砖小楼。楼门口挂着一块半旧的牌子——“土壤与植物营养学系”。
他要找的人叫陈望,是这所大学里最有名也最“怪”的教授。有名,是因为他手里的科研项目和发表在顶级期刊上的论文,能从一楼排到三楼。说他怪,是因为这位五十多岁的教授,除了上课和进实验室,几乎不与外界打交道,对任何行政会议和应酬都深恶痛绝,是个典型的学院派“老学究”。
马叔在三楼一间半开着门的实验室门口找到了陈望。
陈教授正戴着老花镜,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着一片植物叶片,放到显微镜下观察。他身材清瘦,头发花白但梳理得一丝不苟,白大褂上连一个褶皱都找不到。
“陈教授。”马叔站在门口,没有进去,只是笑着打了声招呼。
陈望像是没听见,眼睛依旧盯着目镜,手上微微调整着焦距。
马叔也不恼,就那么靠在门框上,自顾自地说:“我刚从一个地方过来,那里的农民,还在用牛粪当宝贝。可他们不知道,那牛粪没发酵好,烧得地里新出的苗根都烂了。他们还以为是老天爷不赏饭吃。”
陈望调整焦距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还有个村,为了杀虫,把好几种农药混在一起用,觉得这样劲儿大。结果虫是死了,他们种出来的西瓜,送到城里一检测,农残超标十几倍,一车瓜全倒进了垃圾场。一家人半年的辛苦,全打了水漂。”
马叔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闲事。
实验室里,陈望终于缓缓抬起了头,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镜片后的目光落在马叔身上,带着几分审视。“马副主任,你找我,应该不只是为了给我讲故事吧?”
“当然不是。”马叔走进去,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卷起来的“藏宝图”,在陈望那张摆满了瓶瓶罐罐的实验台旁,小心地展开。
“我来,是想请你看看,咱们江北这片地,到底能金贵到什么程度。”
当陈望的目光落到那张地图上时,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他的手指近乎颤抖地抚过那些色块,嘴里喃喃自语:“有机质4.5%……这怎么可能?这是松嫩平原核心区的黑土标准……还有这里,PH值6.8,富硒……这是顶级的茶叶产区才有的数据。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