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余之后。
林诗雅的云履刚踏上青石板,便被一阵热浪般的喧哗卷入了场子中央。这是她第三次受邀参与“闲学会讲”,前两次皆因宗门事务未能成行,今日得空前来,却险些认不出这片原本空旷的演武场——昔日矗立的十二根镇邪石柱已被移除,取而代之的是十二张长条木桌,穿粗布短褂的老农与身着青衫的书生挤坐在同一条长凳上。卖糖画的老张头正用温热的糖稀在桌案上勾勒《怠论》中“能躺不坐”的图解,糖浆滴落在摊开的《大夏律》残卷上,竟也无人舍得拂去。
“老丈且慢!”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书童捧着块竹板挤过来,板上歪歪扭扭刻着“懒权”二字,“您说‘懒是庄稼人的命根子’,可《礼记》有云‘民生在勤’,这……这该如何解释得通?”
被问话的老农把旱烟杆往地上重重一磕,烟锅子敲得石板脆响:“你个小娃娃懂个啥!我种了四十年地,春播要赶时节,夏收要抢天气,秋耕要争墒情,冬藏要防冻害——哪一遭不是把人累脱一层皮?九皇子话说得在理,‘宁可慢三天,不抢一炷香’,我今年故意晚下了五天种子,躲开了毒日头,雨水也匀净,收上来的稻谷反倒比往年多出两成!”他一把拉过身旁戴着斗笠的汉子,“这是邻村王老二,他跟着学了,你问他!”
王老二憨厚地挠着后脖颈,咧嘴直笑:“是真的!我家那亩薄田,往年得挑三担水浇灌,今年按九皇子说的‘能坐就不站’,我蹲在田埂上,用草绳引了山泉水,让它自个儿流进田垄里,省下的力气够编半筐草鞋!”
场中顿时爆发出阵阵会心的哄笑。
林诗雅不由得后退半步,后背轻轻抵上一棵老槐树。树枝间悬挂的铜铃被人声震得叮当作响——那是工匠们新近打造的“省心铃”,据说他们琢磨九皇子打哈欠时天地气流都会变得舒缓,便依着那股子“懒劲儿”调整了铜铃的厚薄,摇动起来比寻常铃铛慢上半拍,说是“听着心里不燥”。
“诸位请看这个!”
一个穿着葛布衣裳的匠人挤上临时搭起的木台,高举一个黑黢黢的铁架子。林诗雅眯眼细看,认出那是个烤饼用的家伙什——铁架中间装有转轴,两面铁板各夹着一张面饼,随着转轴慢悠悠地自行转动,无需人手翻面。“这叫‘自动翻面烤饼架’!”匠人兴奋地拍打着铁架,指节叩得咚咚响,“前日我给九皇子送葱花饼,瞧见他在冰屋里翻个身,那风都跟着打旋儿。我就琢磨啊,要是烤饼也能借着这股‘懒风’自己翻个儿,岂不省了死盯炉火的工夫?”他抹了把脸上的汗,笑得畅快,“您们瞧,这转轴我特意照着九皇子翻身的节奏调的,转半圈正好一面烤得焦香,比我自己动手翻得还均匀!”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妙啊”、“真是绝了”的赞叹声。
林诗雅望着匠人那双因创新而发亮的眼睛,忽然想起半月前在师门传讯玉牌里看到的趣闻——外门弟子竟在激烈辩论“闭关修炼效率与日常睡眠时长的关联”,有个年轻弟子甚至大胆放言:“九皇子睡足了能随手捏出安神丹药,咱们若睡眠不足连基础法诀都记不牢,可见这‘懒’字,或许才是修行的根本所在。”
“诸位,请静一静。”
玄箴的声音从台侧传来。他今日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麻布衫,袖口还沾着点点墨渍,手中捧着一卷竹帛。林诗雅注意到,那竹帛的边缘隐隐泛着金色光泽——正是他前几日提及要重新修订的《生活常理参考纲要》。
“我们曾经以为,九皇子是在逃避。”玄箴展开竹帛,目光缓缓扫过台下攒动的人群,“逃避皇权的责任,逃避世间的纷争,逃避所有需要竭尽全力方能应对之事。”他略作停顿,指腹轻柔地抚过竹帛上“能坐就不站”那行字迹,“可后来我们才渐渐明白,他或许是唯一一个,真正看透了‘活着’本质的人。活着,并非为了向谁证明,也非为了追赶虚无的目标,而是让每一口呼吸都顺畅,每一次抬眼所见都温暖,是让卖菜的阿婆能安心多晒一会儿太阳,让苦读的少年能坦然多打一个盹儿。”
如潮的掌声轰然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