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驶离县城站台,带走了最后一点熟悉的乡音。
车厢里拥挤不堪,空气中混合着汗味、劣质烟草和泡面的气味,形成一种黏稠的、属于这个时代的独特味道。
张汉玉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窗外的景物单调地向后倒退,如同他刚刚告别的生活。
王小花的身影,那棵老槐树,还有她最后在风中传来的喊声,一遍遍在他脑海里回放。
“要是在外面受委屈了,就回来!”
心口像是被一只手攥紧,闷得发疼。
他不是狠心。
他只是别无选择。
这个时代给了一个农村孩子改变命运的机会,他必须用尽全力抓住,不惜一切。
“兄弟,挪挪脚。”
一个粗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张汉玉回过神,看到一个皮肤黝黑、满脸风霜的男人正费力地想把一个破旧的蛇皮袋塞到座位底下。
男人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裤脚上沾满了干涸的泥点。
张汉玉默默地把腿收了收。
男人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
“谢了啊,小兄弟。”
他一屁股挤在张汉-玉旁边的过道上,从怀里掏出个搪瓷缸子,拧开盖子喝了一大口水。
“也是去南边?”
男人主动搭话。
张汉玉点了下头。
“去打工?”
“上学。”
“上学?”
男人愣了一下,旁边的几个同伴也投来好奇的视线。
他们打量着张汉玉,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虽然料子普通,但在他们这群人里显得格格不入。
“大学生?”
最开始说话的男人眼睛亮了。
张汉玉再次点头。
“乖乖!金凤凰啊!”
男人一拍大腿,声音洪亮。
“俺们村多少年没出过一个大学生了!你爹妈可真有福气!”
另一个干瘦的男人凑过来,满脸羡慕。
“上了大学,以后就是国家干部了,吃商品粮,坐办公室,那日子,啧啧。”
他们的话语里,充满了对一种遥不可及的生活的向往。
张汉玉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这些人和他一样,都是离开家乡,去往一个陌生的地方,寻求一种可能。
只是,他们用的是力气,而他,用的是知识。
一个剃着光头,显得有些凶悍的男人撇了撇嘴。
“上学有啥用?毕业了还不是得找活干?能比咱们一天挣得多?”
黝黑的男人立刻瞪了他一眼。
“你懂个屁!”
“人家这叫用脑子吃饭,咱们是用膀子吃饭,能一样吗?”
“人家大学生毕业,国家给分配工作,铁饭碗!咱们呢?今天在这个工地,明天不知道去哪个工地,风吹日晒的,哪天干不动了就得滚回老家!”
光头男人被说得没了脾气,嘟囔了一句。
“俺就是说说。”
黝黑男人转过头,又对张汉玉换上了一副笑脸。
“小兄弟,别介意啊,俺这伙计脑子不好使。”
“没事。”
张汉玉摇了摇头。
他能理解那种想法,在生存都成问题的年代,谈理想和未来,对很多人来说过于奢侈。
“小兄弟,你是哪个大学的?学啥的?”
黝黑男人显然对大学生的一切都很好奇。
“星城工学院,学电子计算机的。”
“电子……啥?”
男人一脸茫然。
“计算机。”
张汉玉重复了一遍。
周围的几个工人面面相觑,这个词对他们来说,比“大学生”还要陌生。
“是……算盘吗?电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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