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垦的、被积雪覆盖的田地边缘时,土地公的神龛被特意抬到田垄上象征性地巡视了一圈,引来农人们更加热切的叩拜。
神恩如海,亦如烟火弥漫的人间。
神辇经过之处,街边支起的小摊并未完全收歇。卖麦饼的汉子趁着神像经过的空隙,飞快地将几个热乎的饼子塞给抬辇的熟人:“兄弟,垫垫!使力气!”卖肉汤的婆娘舀起一勺滚烫的浓汤,泼洒在神像前方的雪地上,口中念念有词:“请诸神暖暖身子!”孩子们追逐着巡游的队伍,在跪拜的人群缝隙里钻来钻去,小手里攥着刚买的兽骨哨子,偶尔忍不住吹响一声尖锐的哨音,引来大人低声的呵斥,却又很快被宏大的鼓乐声淹没。
林大山并未走在队伍最前列。他站在街边一处稍高的石阶上,魁梧的身影如同定海神针。他手中端着一个粗瓷海碗,里面是烈性的“烧刀子”。每当一尊神像行至面前,他便肃然举起酒碗,并不言语,只是对着神像,将碗中烈酒缓缓洒在身前的地上。酒液渗入冻土,浓烈的酒气混合着香火气息升腾而起。他眼神沉静,姿态却带着一种与神只平视的、以血火淬炼出的刚毅与笃定。神佑人,人亦需自强!这碗酒,是敬神,亦是敬这片由红草堡人自己用血汗与刀兵守护的土地!
李三娘、陈王氏等女眷,则混在跪拜的人群中。李三娘双手合十,闭目虔诚祈祷,嘴唇无声地翕动,所求无非是丈夫平安,堡子安宁。陈王氏则带着娘子军的一众骨干,在妈祖神像经过时,叩拜得格外虔诚,她们心中牵挂着即将随林自强移驻河口、行船走水的亲人。
林自强站在父亲身侧稍后的位置,目光扫过巡游的队伍,扫过那些狂热而虔诚的面孔,扫过缭绕的香火,最后落在北方那风雪更骤的群山轮廓上。他心中并无多少笃信神佛的念头,穿越者的灵魂让他对此保持着一份冷静的审视。然而,眼前这弥漫在烟火人间、由无数朴素愿望汇聚而成的磅礴信仰之力,却让他感到一种沉重的、真实不虚的力量。这力量,护佑着人心,凝聚着族群,在这蛮荒边陲,筑起了一道无形的、比堡墙更坚韧的精神屏障!对抗着风雪,也对抗着那山影之后未知的狰狞。
巡游持续了近两个时辰。当日头艰难地穿透云层,将苍白的光线投下时,队伍终于回到了出发的校场神棚前。
鼓乐声渐渐停歇。陈长老带领着宿老们,在神棚前举行了隆重的安神仪式。五尊神像被重新安置妥当,覆盖上新的红绸。
“礼成——!诸神归位——佑我红草——!”
随着最后一声高亢的宣告,无数支长香被庄重地插入神棚前巨大的香炉之中。香火鼎盛,青烟如柱,笔直地升向铅灰色的苍穹,仿佛要将红草堡人的祈愿,送达那冥冥之中的存在。
人群并未立刻散去。堡民们有序地上前,将各自带来的、最朴素的祭品——一把新米,一枚鸡蛋,一束野花,甚至一块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麦芽糖——恭敬地摆放在神棚前的供桌上。这是最纯粹的供奉,不掺杂任何功利,只有对平安与希望的卑微祈求。
林小丫挤在人群里,踮着脚,努力将一块她珍藏了许久、印着红点的“将军饼”(一种做成武将头盔形状的面点)放到了灶神爷爷的小神龛前,小声嘀咕着:“灶神爷爷,保佑自强哥去河口平平安安,还有…还有小丫以后也能像爹爹一样厉害!”
供品堆积如山,散发着人间最真实的烟火气息。
林大山看着那缭绕不散、几乎遮蔽了阴沉天光的厚重香火烟气,又望向北方。风雪似乎更急了,铅灰色的山影在弥漫的香火之后,显得更加模糊,也更加深沉。
神已巡疆,烟火为屏。
然而,那屏风之后,北地的风雪,裹挟着韩烈口中的“异常安静”与“奇怪伤口”,正无声地积聚着力量。
香火缭绕,人心凝聚,但红草堡的刀,绝不能入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