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五年的暮春,周遇吉率领的八千京营官兵,历经近两个月的长途跋涉,终于踏入了贵州地界。
离京时的昂扬士气,在漫长而艰苦的行军中已消磨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面对未知环境的凝重。
一入黔境,天地仿佛换了一番模样。
官道变得狭窄崎岖,多数时候只是在群山间蜿蜒的土石小径,有时甚至需要先锋部队临时开凿方能通行。
辎重车队行进极为缓慢,骡马不时失蹄,粮车陷入泥泞是家常便饭。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带着腐殖质气息的闷热,与北方的干爽截然不同,许多北兵开始出现水土不服的症状,上吐下泻者日众。
“参军,照这个速度,抵达贵阳至少还需十日。”参谋司的年轻参谋,面色疲惫地指着刚刚勘测绘制的地图,“前方五十里,有一段被称为‘鬼见愁’的峡谷,据本地向导说,极为险峻,仅容一人一马通过,且常有落石。”
周遇吉眉头紧锁,他看着地图上那密密麻麻、标注着各种苗语地名的大山,深感此行不易。“传令下去,全军放缓速度,斥候前出二十里,仔细探查‘鬼见愁’路段。令医官加紧诊治患病士卒,所有饮水必须煮沸。”他顿了顿,补充道,“派人持我令牌,先行赶往前方最近的卫所,令其准备一些干燥的营地和力所能及的粮草补给。”
然而,与地方卫所的对接,远比想象中复杂。先行官带回的消息令人沮丧:最近的普安卫指挥使言语恭敬,但诉苦连连,言说卫所兵额不足,粮仓空虚,只能勉强提供百石糙米和部分柴薪,至于民夫向导,更是难以筹措。
“参军,这些地方官,分明是敷衍!”副将愤愤不平。
周遇吉摆手制止了他:“初来乍到,不宜逼迫过甚。西南贫瘠,卫所废弛,亦是实情。我等携有陛下特旨,可便宜行事,但也不能一味强压,需得刚柔并济。”
他亲自修书一封,言辞恳切又不失威严,详陈王师远征之苦,言明剿灭杨友对安定西南、保障各卫所辖地安全的重要性,并承诺所需粮草民夫,皆按市价给付现银,请普安卫尽力协助。同时,他命人取出部分随军携带的、月港文贵赠送的防治瘴疠药材,分赠给卫所官兵。
此举果然收到奇效。
普安卫指挥使见周遇吉并非一味苛索,反而体谅其难处并给予实惠,态度大为转变,不仅尽力筹措了更多粮草,还派出了数名熟悉当地情况的老军作为向导。
有了靠谱的向导,大军行进虽仍缓慢,却避免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向导老军操着浓重的口音告诫:“将军,这山里,不光路难走,人也难缠。除了杨友那厮,各处山坳里都散居着生苗、熟苗,各有头人,有些服王化,有些则……总之,千万莫要轻易招惹,尤其不能毁坏他们的神山、树林,更不能随意取用他们标记过的水源。”
周遇吉凛然受教,严令全军,非必要不得与当地土着冲突,违令者斩。他深知,在这陌生的土地上,敌人远不止杨友一股。
经过“鬼见愁”峡谷时,果然险象环生。狭窄的栈道下是奔腾的激流,头顶是随时可能滚落的巨石。
周遇吉下令部队分批快速通过,斥候占据两侧制高点警戒。整个过程耗费了整整一日,人人惊出一身冷汗,更有数匹驮马受惊坠崖,损失部分粮秣。
当大军终于抵达贵阳府城外时,已是人困马乏。黔国公沐崑(注:此为虚构,非真实历史人物,代指时任黔国公)亲自率属官出迎,礼节周到,但周遇吉能敏锐地感觉到对方笑容下的疏离与审视。
这位镇守西南多年的勋贵,对朝廷派来的这位“平播参军”,尤其是其所率领的、据说以火器见长的“新军”,显然抱有疑虑。
接风宴席上,沐崑委婉地提及此前数次征剿失利:“周参军,非是下官畏战,实是这播州地势太过险恶。
杨友那叛贼,狡黠如狐,盘踞在老鹰岩一带,那里山高林密,洞穴相连,官军大队人马难以展开,小股精锐又易中埋伏。加之苗兵悍不畏死,熟悉地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