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到参与织布的军户家中时,质疑和嘲讽的声音小了许多。
孙得功知道,这远非长久之计,更与京营那些威风凛凛的新军天差地别。但这小小的织机,却像一根稻草,让这个濒临沉没的卫所,看到了一丝喘息的可能。他的选择,代表了帝国最底层、最僵化军事单位在绝境中一种朴素的、求生存的“转向”。他们的道路注定坎坷,但这微弱的火种,却可能在未来引燃更深层次的军事改革。
南京国子监那场关于“格物”与“经世”的辩论,其影响并未随着辩论的结束而消散。相反,一种务实的思想暗流,开始在部分年轻监生和开明学者间涌动。
那位在辩论中引用“经世”之说的苏州监生,名叫沈文澜。他家本就是苏州丝绸商人,自幼耳濡目染,对经济民生并不陌生。辩论之后,他并未满足于空谈,而是做了一件在当时看来颇为出格的事——他利用休沐日,主动拜访了南京城内几位颇有声望的老账房、老工匠,甚至通过家族关系,参观了几家采用新式管理方法的工坊和商号。
他将所见所闻,结合国子监所学的经义,私下与几位志同道合的同窗组织了一个小小的“经济社”,探讨田赋、漕运、盐政、工商之中的实际问题。他们不再将“利”视为洪水猛兽,而是尝试用儒家的“惠民”、“富国”思想来理解和诠释这些经济活动。
“《大学》言‘生财有大道’,‘仁者以财发身’。”沈文澜在社内宣讲他的心得,“格物院厘清田亩,使税赋公平,贫者得安,此非‘仁政’乎?革新织机,使布贱而民可得衣,此非‘惠民’乎?市舶通商,增国库之入,强海防之力,此非‘富国’乎?吾辈读书,若不能通晓这些‘大道’,空谈性命,于国何益?于民何补?”
他们的活动起初被视为“不务正业”,但也吸引了一些同样对现实感到困惑,渴望学以致用的年轻士子。甚至有一位对新政持同情态度的翰林院编修,在听闻此事后,私下给予了他们一些指导和鼓励。
这股在理学框架内萌生的“实学”苗头,虽然微弱,却代表着士大夫阶层内部一种积极的变化。他们试图弥合“义”与“利”、“道”与“器”之间的鸿沟,为儒家思想注入新的活力,也为自身参与即将到来的、更广泛的社会变革,做着思想和人才上的准备。
开封周王府的试探,比想象中更为迅速和隐蔽。通过一个表面上与王府毫无关联、实则由王府长史亲信掌控的“豫丰号”,周王府的资本,如同无声的溪流,开始渗入新的经济领域。
他们并未直接兴办工坊,那太过招摇。而是选择了更稳妥的参股与放贷。“豫丰号”首先瞄准的,是那些在江西新政中崭露头角、急需资金扩大生产的徽商、晋商,以及一些试图转型的地方士绅开办的工坊。凭借王府深厚的资本底蕴和相对“公道”的利息(略低于民间高利贷,但要求严格抵押和清晰的账目),“豫丰号”很快就在几个重点工坊区打开了局面。
同时,他们也敏锐地注意到了漕运和海外贸易的机遇。通过层层转手和匿名投资,“豫丰号”的资金出现在了刘文炳改革的那个漕运仓库的“优化”项目里,也出现在了某支准备前往旧港贸易的商队集资名单中。
周王朱睦柛深居简出,但每日都能看到长史呈上的、用特殊密码写就的“豫丰号”经营简报。看着上面稳步增长的数字,他心中那份因时代剧变而产生的焦虑,似乎稍稍缓解了一些。他并不指望靠这些投资重现祖上的权势,只求在这风雨飘摇的变局中,为王府积累更多的“浮财”,增加一份应对未知风险的底气。
宗室资本以这种隐秘而谨慎的方式进入市场,进一步推动了商业资本的活跃,但也带来了新的问题:这些拥有特权和海量资金的“隐形玩家”,是否会利用其优势,在新兴的市场中形成新的垄断?他们与官场的千丝万缕联系,是否会扭曲公平竞争?这为未来的监管埋下了伏笔。
西苑精舍,朱厚照案头堆满了各方奏报与密信。漕运的效率数据,卫所自救的零星消息,南京国子监“经济社”的动向,乃至“豫丰号”看似寻常的商业活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