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手将她枯瘦的手覆上冰冷锅壁,低声说:“您男人临终那口粥,是咸的,因为您哭了。可那咸,是爱,不是药。”
老妪浑浊的眼珠忽然转动了一下。
风停了。
钟不动。
但就在那一刻,她张开了嘴。
沙哑、破碎,却无比坚定地唱出一支早已失传的《灶娘谣》:
“月儿弯弯照灶堂,
妹妹挑柴嫂熬汤。
一勺米,两声叹,
三更饭熟等郎还……”
歌声入钟,七十二钟共鸣。
声波层层扩散,如涟漪穿越山林田野。
百里之内,凡是曾服“味净药”之人,无论深浅,舌底皆生麻意,似有温流冲破寒冰。
有孩童在梦中翻身大喊:“阿妈!我要喝你熬的绿豆汤!”惊醒后嚎啕大哭,父母相拥而泣。
那一夜,没有明火,却似万家灯火重燃。
苏晏清立于院中,听着远处隐隐传来的钟鸣与哭声交织,久久未语。
就在此时,远方驿马蹄声急促破夜,尘烟滚滚向京都而去——
一道密报正疾驰入宫,墨迹未干。
(续)
京中,玄镜司衙门深锁重门。
铜铃未响,却有快马破晨雾而至,驿卒滚落下鞍,双手呈上一封火漆密报。
守值的巡卫不敢怠慢,疾步送入正堂。
萧决正立于窗前,指尖摩挲着一盏早已凉透的素瓷碗——那是他昨夜唯一肯入口的东西,来自城南小巷一间不起眼的粥铺。
碗底残留些许米浆,无香无味,可他竟尝到了一丝久违的温润,仿佛自寒渊深处浮出的一缕呼吸。
他接过密报,拆封,展纸,目光沉静如古井,却在扫过第一行字时骤然凝滞。
“江南三县,巡吏集体脱袍……焚《净味经》于市集,砸净味炉十七座,文书当堂撕衣露环,高呼‘我们不是聋,是被你们骗了哑!’”
堂内烛火轻晃,映得他眉宇间霜色更重。
良久,他提笔蘸墨,笔锋顿挫如刀刻,写下四字批文:“查——药源。”
墨迹未干,那支笔尖忽然微微一颤。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竟察觉舌尖泛起一丝极淡的咸涩——不是来自口中,而是心头。
像有人在他早已麻木的味觉废墟上,点燃了一星不肯熄灭的火种。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江畔破庙。
残垣断壁间,一口锈迹斑斑的旧钟斜插在泥中,香炉倾覆,神像蒙尘。
谢云章缓步走入,蓑衣滴水,背影孤绝。
他曾是膳统令主理,执掌天下“净味”大权,如今却如丧家之犬,被自己亲手构筑的秩序所放逐。
他伸手抚上钟身,指尖触到一处微热。
这不该。铁器浸雨多日,怎会尚存余温?
他闭目,风穿过空荡庙宇,吹动记忆残片。
恍惚间,妹妹瘦弱的身影浮现眼前——那年她病卧在床,他熬了一锅稀薄的小米粥,米粒不多,却熬出了油花,她喝完后笑着说:“哥哥煮的粥,比御膳还暖。”
可后来呢?
后来她服了“味净药”,再不识五味,连笑都变得机械。
临终前,她只喃喃一句:“我想你煮的粥了……”
泪无声滑落。
谢云章双膝缓缓跪地,从怀中取出一本青册——《净味令》,上面盖着他曾引以为傲的朱印。
他盯着那枚印痕,仿佛看见千万人舌上穿环、灶台成灰的画面。
火折子一点,火焰腾起。
纸页卷曲、焦黑,最终化作灰蝶纷飞。
他在灰烬中低语:“我错了。真正的污秽,不是欲望,是剥夺人想吃一碗热粥的权利。”
同一时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