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尘端起自己面前的热水,玻璃杯壁的温度顺着指尖漫上来,像春阳吻过冻土。他轻轻喝了一口,温热的水顺着喉咙滑下去,在胃里漾开一圈暖意,驱散了夜里钻进来的微凉。目光落在年轻人蜷缩的身影上,那团被旧沙发裹住的影子,像枚被潮水冲到岸边的贝壳,脆弱得让人想轻轻托住——像看着曾经的自己,同样的迷茫如雾,同样的绝望似冰,同样在黑暗里找不到方向,只能抱着一点微不足道的念想,像握着根救命的稻草,苦苦支撑。
“其实我刚工作那阵,比你还惨。”一尘的声音很轻,像晚风拂过草叶,带着旧时光的柔软,没有丝毫刻意的安慰,只是在诉说一段落满尘埃的过往,“那时候刚从大学毕业,背着半箱书和满腔的热,揣着一本写满诗的笔记本,以为凭着这点热爱就能在城里闯天下。结果第一份编辑工作,干了仨月就被辞退了。”
他指尖在杯壁上画着圈,水珠顺着指缝滴落,在地板上洇出小小的湿痕,像在描摹当年的脚印:“主编把我的稿子扔在桌上,纸页散了一地,他说我写的东西‘太飘,不落地,没人看’,连一句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更别说挽留的话了。”
话音顿住时,地下室的通风口传来风拂树叶的轻响,像谁在轻轻叹息。一尘拿起杯子又喝了一口,眼神飘向远处的墙壁,那片斑驳的水泥上,有块深色的水渍,像幅模糊的画,他却像透过它,看到了多年前的景象:“那天走出出版社的大门,天阴沉沉的,下着蒙蒙细雨,牛毛似的雨丝粘在脸上,凉得人心里发紧。我兜里就剩二十块钱,租的单间房当天到期,房东嫌我拖欠房租,早就把行李扔在了楼道里——一床薄被,几件换洗衣裳,还有那本被退回来的诗稿。”
“我抱着那堆东西站在雨里,看着街上的车来车往,车轮碾过积水,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他的声音低了些,带着点被岁月磨过的沙哑,“那时候才明白,原来‘热爱’在生活面前,轻得像片羽毛。爸妈在老家种地,面朝黄土背朝天供我读大学,电话里总说‘在城里好好干,别惦记家’,可我却连自己都养不活,还谈什么‘文字的理想’,简直是个笑话。”
年轻人的头微微抬了点,额前的碎发滑落,露出一点苍白的额头。眼角的余光悄悄落在一尘身上,呼吸声轻了些,不再是先前那种紧绷的滞涩,显然是听进去了,像在荒芜的心里,悄悄裂开了道缝。
“后来实在没地方去,就揣着那二十块钱,在路边买了两个馒头,啃着走了很久,去了城郊的天桥下。”一尘抬眼望了望天花板,那块嵌在水泥里的天窗蒙着灰,却仿佛能映出当年的夜空,“晚上就躺在天桥的台阶上,身下垫着捡来的旧报纸,油墨味混着雨水的腥气,呛得人睡不着。听着桥下川流不息的车声,‘呜呜’的鸣笛像刀子一样割在心上,还有晚归的人走过时,脚步声‘踏踏’地敲在桥面上,震得人骨头缝都发疼。”
他笑了笑,眼里却泛起细碎的光,像落了星子:“真觉得天塌了——全世界都在往前走,只有我被留在原地,还狠狠摔了一跤,摔得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就在我抱着膝盖,想着‘要不然就回老家吧,再也不碰文字了’的时候,摸出了兜里那本奶奶留的诗集。”
那是本蓝布封皮的线装书,边角都磨破了,是奶奶年轻时读师范学校时用的,她走的时候,偷偷塞在他行李箱里,说“难过的时候,就看看诗,字里有暖,心里能亮堂点”。“我借着远处路灯的光翻,纸页都黄了,脆得像干树叶,一碰就掉渣。翻到其中一页,上面是奶奶用铅笔写的批注,字迹已经模糊,却能看清那句‘天塌了就当盖了床新被子’。”
一尘的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心口:“现在想起来,那句话多傻啊,天怎么会变成被子?可那时候,我盯着‘新被子’三个字,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呢,忽然就‘噗嗤’笑出了声——可不是嘛,天既然塌了,怕什么?就当老天爷看我冻着,特意给我换了床又大又软的新被子,虽然铺在天桥下,硌得慌,却也挡了风,遮了雨。”
“盖被子?”年轻人低声重复了一遍,声音有点哑,像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