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交会流花路展馆的空气，仿佛被挤压成了粘稠的实体，混合着皮革、化纤布料、汗水和各种语言的嘈杂声，沉沉地压在每一个参展商的心头。一九八六年的秋交会，寒意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并非来自天气，而是源于一种无形的紧缩感。政策风向似乎在微妙转向，外汇额度管控的传闻像幽灵一样在展位间游荡，让那些揣着大额订单意向的外商也显得犹豫不决。
苏晚月站在“晚风服饰”的展位前，脊背挺得笔直，脸上维持着职业化的微笑，但垂在身侧的手心却沁出薄汗。展位上悬挂的几套精心设计的秋冬系列样衣——采用新型混纺面料的大翻领双排扣风衣、线条利落的格纹毛呢西装套裙、还有借鉴了旗袍元素改良的丝绒晚礼服——在灯光下质感出众，设计感远超周边那些还在做肥大西装和印花衬衫的厂家。几天来，赞叹的目光不少，但真正坐下来深入洽谈、尤其是涉及大额美元的订单，却寥寥无几。意向书签了几份，金额加起来也不过二三十万美元，离她预想中的突破相去甚远。
她眼角余光瞥向不远处另一个更大、装修更气派的展位，“华美服饰”。那是周文斌控股的公司，这次主打的是色彩鲜艳、款式夸张的仿港式针织衫和喇叭裤，迎合着当下部分年轻人追求新奇的心理，展位前围拢的人倒是不少，嘈杂的音乐声阵阵传来，带着一种浮夸的喧嚣。周文斌本人穿着一身过于笔挺的西装，正陪着几个看似东南亚客商的人谈笑风生，目光偶尔扫过“晚风”这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和志在必得。苏晚月知道，他肯定也嗅到了政策收紧的风声，正在利用更灵活（甚至可能游走在灰色地带）的手段抢单。
就在这时，展位前来了三位客人。为首的是一位五十岁上下、身材高大的美国男士，穿着合身的卡其布长裤和牛津纺衬衫，灰蓝色的眼睛里带着审视的精明。他身后跟着一位亚裔模样的年轻女助理，以及一位表情严肃、像是律师或资深买手的中年人。他们的目光直接落在了那件改良丝绒晚礼服上，低声交谈了几句。
“下午好，先生们，女士。欢迎来到晚风服饰。” 苏晚月深吸一口气，换上更流利的英语迎了上去，笑容得体，不卑不亢。她认得这个美国人胸牌上的名字——罗伯特·米勒，是美国一家中型连锁百货公司的采购总监。会前搜集的资料显示，这家公司正在寻求风格独特、质量稳定的亚洲供应商，以丰富其中端产品线。
罗伯特·米勒的回应很简洁，直接指向那件晚礼服：“苏女士？你的设计很有趣。但我们更关心的是，大规模生产的质量控制、交期保证，以及……支付方式。现在外面风声很紧，美元汇款，尤其是大额汇款，会不会有麻烦？” 他的问题一针见血，毫不客气。旁边的律师也补充道：“我们需要确保合同能得到顺利履行，不希望看到因为贵国政策原因导致订单搁浅。”
压力骤然袭来。这正是几天来困扰大多数潜在客户的核心疑虑。周文斌那边传来的音乐声似乎更响了，带着挑衅的意味。
苏晚月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笑容未变。她没有立刻回答支付问题，而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将三人引到展位内侧的样品陈列桌前。桌上整齐摆放着不同面料的色卡、辅料样品、以及详细的工艺说明文件。
“米勒先生，您的问题非常关键。” 她语速平稳，拿起一块风衣的面料样本，“关于质量，我们所有主面料都来自通过了国际认证的国有大厂，这是质检报告。我们的工厂，拥有三条从日本引进的自动化裁剪和缝制生产线，这是设备清单和产能评估。” 她将准备好的中英文文件递过去，数据清晰，盖章齐全。
接着，她又拿起一件成品西装，翻转过来，展示内部做工：“至于工艺和交期，我们可以接受贵方指定的第三方验厂和中期验货。这是我们的标准生产流程时间表，如果贵方订单达到一定规模，我们甚至可以预留专属生产线。” 她的介绍条理清晰，证据扎实，试图将对方的注意力从虚无的政策风险拉回到实实在在的产品和产能上。
然而，罗伯特?米勒只是快速翻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