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王传跃……
在“东水口”,虽然见不到另一个世界里的人,却能见到意想不到的人。
在岛上虽然走不丢毛驴,人却可以天各一方。和我同年入伍的赵义兴,自从新兵连解散之后,我以为他已经转业、他以为我复员,没想到在这里见面。
他在大连市内长大,上山下乡到复县永宁公社,从知青点入伍。他早已褪掉了城市胎记,如同把一块陆地上的石头扔进海里,生满海红、海菜和牡蛎。他很少提起父母,却念念不忘农村的房东大爷大娘,总想找机会回去看望。
栾江华是修理所枪械技师,离开了武器一言不发。他到政治处帮忙,其实是免职。他平日里不朝面,每到星期六从宿舍里出来,找到我:“小董,给我点儿信封和信纸。”我给他几只信封和两本稿纸,他拿回宿舍一呆一个星期,仿佛靠信封和稿纸充饥。他只在周末和节假日喝完酒,才启动行走和语言机制。他站在机关大院中间水泥台上,颤颤地喊一声:“广鹿哎——”转身离开回宿舍。我也好长时间没见到栾江华,以为他已经转业,他已经到东水口一年多了。
“东水口”是干部储存库,营房随便住,只要不长眠,可以睡懒觉,不出操也不会被首长堵在被窝里。和姑娘幽会只要不说,养了孩子都没人知道。
薛妃婷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是上过战场听见炮响的军人。没人把他当作经历过枪林弹雨的薛妃婷,而是个滑稽可笑的薛妃婷。他是南方兵,吐词不清行为怪异,许多行为让人无法理喻。在岛上服役的军人,除了下岛休假,再是盼望家信。每当来船,收发室门外挤满了各营、连前来取信的人。不管先拿后拿都会把信拿到手,先拿到信的人只为提前享受片刻优越。人们迫不及待打开信,眼睛沾在信纸上,就像瘾君子吸食鸦片。没收到家信的人无比失落,仿佛成了被遗弃的孤儿。薛妃庭当收发时,收发室门窗紧闭,团长想进去都没门。
有段时间家里不来信,我快急疯了,天天盼望来信。老薛告诉我:“有你好几封信,让我放在‘无主信箱’里。”我急了:“你怎么不放在政治处信格里?”他一本正经地说:“我看你那么盼望来信,怕弄丢了。” 我赶紧来到大门外查找,“无主信箱”空空,信早已不翼而飞。在大家的一致要求下,团里换了收发。
薛妃庭随即人间蒸发,大家都以为他转业或者调走了。在东水口,我也见到了薛妃庭。他结婚归队后,和新婚妻子住在家属房里。老薛买了只母鸡,晚上请我和“金厅长(司务长)”喝酒。我俩如约来到家属房门外,屋里传出“咚咚”声。天黑了,屋里没开灯。听声音不像剁小鸡,像剁人。我喊了一声:“老薛!”“咚咚”声戛然而止。我们推门进去,里面黑咕隆咚。我喊:“老薛!”仍没人答应。我俩刚要出去,黑暗中“嘎嘎”一声怪笑:“哈哈!你们来啦?”
我俩毛骨悚然。他妻子没在,只有他一个人,难道他把妻子剁了?我点燃蜡烛,只见地上、床上到处都是乱糟糟的东西。锅台上放了一条没剖的鱼,连只碗都没有,不知道夫妻俩怎么做饭吃饭。原来,老薛摸黑在里屋案板上剁小鸡。我问:“你妻子呢?”他说:“她早上坐登陆艇到大连,回十万大山去了。”
我睡的大宿舍曾经住过一个班,现在十床九空,像阵亡了九位战友。夜里,我总觉得另九张床上都睡着人,鼾声此起彼伏。流传在岛上“长发缠颈”的凄美故事,就发生在窗外通往海边的柳树丛中。夜深人静,战士们上岗下岗经过柳树丛,似听见姑娘的啜泣,回到营房发现脖颈上,被一根女人的长发缠绕。
十几年前,一位美丽的姑娘暗恋副连长,岂不知副连长已经有了心上人。副连长离开海岛回家结婚的那天晚上,痴情的姑娘在柳树下自缢殉情。这个故事传遍了整个要塞区,让多少代官兵动容。我每天晚上下海游泳,都从柳树丛中来回经过,没听见姑娘的啜泣,也没被长发缠颈。如同发丝般柔软的柳丝,轻轻地拂在我的脸上和脖颈上,仿佛与姑娘耳鬓厮磨如影随形,伴我一同走回营房。我进到宿舍里,姑娘也跟进来
